接上文 第『四』——→
『五』
皮皮安正在自家门口焦急的等雨。
他甚至恨不得狂风能把这天地颠倒过来最好,因为他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同村的小孩子,或邀伴围拢扎堆,或各在自家门前,也和皮皮安的兴奋和渴望的程度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十分焦急的企盼着,怀着彼此相通的同一大心愿。却都彼此心照不宣。大家只是盼着风大雨大些。
他们都抑制不住一种用莫名的焦虑掺杂着兴奋不安的复杂情绪,盼着暴雨快点来,然后再快点过去,可是又隐隐中惴惴不安,担心着暴雨终究不来。那一切希望,就此幻灭成空了。皮皮安也是如此,浓眉此刻在他那张本来长得很好看的小脸上,被挤成了心事重重的一团。他用双手端着下巴,反坐靠在竹椅背上,望着大门外面越来越黑沉沉的天色出神,让人看了觉得好气好笑。
雨,终究还是没有辜负这一群翘首期盼的小孩子们,在妖风笼罩的山村,乌天乌地,横头劈脸的罩了下来……
乡村有句农谚语:“懒牛降东,有雨不凶;懒牛降西,决水倒堤”。从来都最灵验。这也是皮皮安从大人那里学来的经验,他从来都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说的话,就是真理。皮皮安在雨来临前,非常非常特意跑去村庄高处看过天色,他也看到阴沉沉雨前的最后的阳光后面,看到七彩流光的懒牛,它神采折射,如此美丽安好,就降落在西天的那一面,实在气势恢弘。
似乎世间,几乎没几个人知道,其实有时候要下大雨之前,彩虹是先雨之前就会出现的。这是因为别的地方已经正在下雨,而彩虹正好横在暴雨和晴朗的临界线上,雨雾被阳光照耀折射,然后悄然隐没,随之而来的就会是作为前使的妖风,预示着特大雷暴一定会气势汹汹,杀奔而来。
皮皮安的父亲,说话谨慎,从来轻言细语,不敢高声。更不敢在自己调皮捣蛋的皮皮安小祖宗面前,触及说起半个字的关于那些时局政治之类的话题。怕儿子口无遮拦,外面漏了口风,就不堪收拾。他怕,他没有理由不怕。他也必须学会怕。怕遭那些精力旺盛且很不友好的村人,抓来一夜武斗,可以大家欢聚一堂找点乐子,籍于消遣和打发那无处发泄的苦闷光阴。
而只是信守着一个“怕”字,皮皮安一家才可能得于躲过了许多的风云变幻,保一家老少平安。这比求神拜佛,来的比较实际,而且灵验。皮皮安的父亲,像一个从来就没有心事的人,深深的在心底掩埋了自己才懂的委屈。
而皮皮安不完全知道这些厉害,也不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可以杀人。
他只是一厢情愿的,愿意去相信别人会某一天能良心发现,然后回心转意。让自己被他们大人小孩所接纳,被当作一个和其他小孩子一样享受到的一样,受到平常相待。皮皮安,活的很天真,很忧虑。
而现在他没心思去顾及到这些,因为他在等大雨停下来的那一时刻的到来。可檐前水几乎不断线的浇漓,无休无止,似乎没有想要停的意思。每户每屋的小巷深弄的地沟中,汹涌的泛起泥浆,杂草,打着小漩涡,然后哄抢着回旋着,紧紧拥堵着,再很不情愿的一起朝地势低洼处奔流而出。
皮皮安无心看雨,站在自家大门前,傻傻的伸出一只小手,承接着冲了檐前的雨水,希望着它们不要再这么磅礴,快早些停歇。
无法无天的炸雷闷响,终于在皮皮安的耳际,远去了天边在滚动,不再那么吓人。
雨水还没完全停息,孩子们早已经按耐不住,冲了出去……
『六』
雨后的小山村,一片狼藉。所有的树木都披头散发,很垂头丧气的站在被洗劫后的土地里。
这正是孩子们所热切企盼,并且希望可以经常看到的好世景。
一年一年,又一年的春花锦簇,梨花满村。看花开,也花落。是皮皮安从来都为之魂牵梦绕的好风景。
很多年以后过去了,在他对自己童年回头转身的记忆里,皮皮安总会傻呵呵的微微笑着,记起那一份满是花馨香的暖。这或许是皮皮安唯一能值得自己,去好一阵子兴奋的好的往事。
可在他更多深刻的记忆中,他知道那小时候,只把自己眼中看到的世人分成两种,好人,和坏人。他不知道为什么,花开的幸福也属于了他,却分不大清楚,为什么成熟的喜悦却与他毫不相干。这世界,是怎么了。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那个毫不计划生育的闹饥荒的年代,家家户户都愁苦着肚子,看锅灶无油,饿瘦灶神。可这丝毫不足于抵挡住人丁兴旺的热情。于是突然一夜间似的,小孩子简直人满为患。都说割资本主义的时期过去了,却为何还是愁吃愁穿。
皮皮安越来越觉得饿的吃不消,每一天刚丢下饭碗,就又饿意甚浓。而且是愈演愈烈的味道。肚子里没油水,又大长身体。他甚至是故意的漠视着对劳累一身的父母的同情,却歉疚的在心里不说,装出一付默然麻木的表情,疯狂的望自己嘴里扒饭菜。他其实很懂事,他知道父母和家人都饿,可他更饿。他什么都顾不的了。
因此,在这个青黄不接的又开始重复闹天灾的紧要年景,一场及时雨,对枯肠辘辘的小孩子们来说,简直就是一次莫大的天宠。因为风雨过后,会打落许多半生不熟的果实。去捡来的东西塞到嘴里,是不能算作是偷窃行为的。这一点对于皮皮安来说,就显得尤其重要。皮皮安再坏,也偷不起。而平时别家小孩馋了去偷,对于这个村庄,那也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情。
皮皮安非常小心翼翼的,评判着其中的厉害关系,不想再得不偿失。他尝过西瓜的香甜,但也因为过往的偷窃行为挨过父亲一记老大而且火辣辣的巴掌。他以为自己赶着酷暑的大中午汗流浃背的抱回一个滚圆的西瓜,会得到大家欣然的奖赏,于是他一路狂癫的乐着,小心的躲开可能的行人,终于偷偷潜回了他的家。让大家一起分享他的快乐。可他错了。
皮皮安严重记得在那个大白之天,曾领教过了看满天的星星,在眉眼之间灿烂夺目的严重后果。他疼的咧歪着嘴哭起来。他眼中一向慈爱高大的父亲,竟是一下子变得如此陌生,像个暴怒的凶神。
皮皮安觉得自己似乎在那一刻嘴角流着血沫口水,就差一点晕眩之时,万分的委屈。更有了一种不由自身,正掉入冰窖的恐惧和寒冷。他小而又小的心啊,在隐隐作痛,止歇不住。他突然歇斯底里的发作,怒吼着为什么别人家的小孩子就可以偷。父亲只留给他一个慢慢走了开去的悲伤的侧影,我们不同,你不可以。母亲闻声惊慌的一脚踏出木的门槛,却没再迈步出步来,只是把身斜倚靠在厨房门框边,双手神经质一般无助的不停搂搓着她那件系在身上的青花蓝带小白点的旧围裙的边角,她哭了……
众家小孩子们,陆陆续续都不甘人后的跑出来,在各种成熟的,或半生半熟的果树之下,瞬间聚拢了一群满地哄抢被风雨打落果实的小孩子们。大家高声喝骂,相互指责,夹杂着小女孩的滴滴答答的哭声,乱成一锅蚂蚁……
皮皮安很努力,像个小小凶兽,直接用一只手抄起小上衣,露出小肚脐眼。空下另一只手来,拼了命的在泥泞的地面捡起掉地的水果,再拼了命的,望胸前临时挽起的已被泥水弄得脏兮兮的大肚兜里装……
皮皮安想早点凯旋回家,趁早点撤出战斗。他不敢贪念,以免夜长梦多。可他没有这么好命。皮皮安绝对不会想到,在他无比欢欣赶往回家的路途身后,一场比乌云雷暴还夺命的灾难,正厉鬼罗刹一般模样狰狞面孔,向他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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