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窗子朝着东边,那里有颗最亮的星。星,随着月亮隐去。太阳爬上了山顶,像阿妈的筛子,筛落一地的阳光。阳光落在一丘地里是绿的小麦;落到一丘地里是绿的菜子;再落到一丘地里是绿的豌豆。它们在清晨的露水里跳跃;在田野里铺展鲜嫩的绿,一丘一丘地铺展开来,一直铺至我的围墙下面。
围墙上摆着阿爹的几盆草药,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认识其中的一盆,名字叫“打不死”,阿爹说是治水火烫伤,外伤出血。阿爹喜欢的是它的药效,我喜欢它的是这棵草的生命力。只要贴到一点土,光一片叶子掉下去,便可以在那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棵有枝有叶有花的草;只要能贴到一点土,落了几片叶便再长成几棵草。反反复复如“螽斯”。于是每每看到它,我便在心中很自觉地吟起:“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它不是螽斯,但我见着它就想这样吟唱,仿佛古人所唱的不是昆虫,而是这株草。有时候喜欢总是无理的。
再来是我种的马蹄莲。听说它的花语是纯洁无暇的爱,所以我便种了一盆。喏,这几日,在翠绿的叶子中婷婷玉立出一朵洁白,如一位清秀女子一身洁白长裙,一条黄带子束一头乌黑长发,简单,却藏不住天生丽质,优雅端庄。尽管外面怎样风吹日晒,或我爱理不理,她不在乎,依然开得自尊,开得自我,开得自在。有美一朵相看,真是欢喜。无须太多言语,只须静静相伴。
再来是一盆海棠。“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我不太知道,李清照在写这首词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意境?可我却喜欢这样的场景:屋子外面下着绵绵的细雨, 有风,但吹得不狂,我与爱人一起,或相约几个姐妹,做几个农家小菜,拿出自己从山里摘来的杨梅泡的酒,喝上两杯,喝得桃花粉面望君笑的睡去。直到第二天悠悠醒来,香着一院子的花和泥土的气息,落着一院子的海棠花瓣。于是,我在集市上第一眼看到这株海棠时便买下了。高高兴兴地放在我的围墙上。当我早起,推门,入眼的便是这枺红彤彤的海棠。
再过来是一大盆的虎头兰。已有些年头了,今年开了十穗花,每穗上又开了十多朵。黄绿的花瓣上点点褐斑。我不太会管花养花。从山里挖回来便找来一只桶,底下打了个洞。从菜园里挖一箕土填进桶里便算种好了。放在围墙上,几年不曾挪窝换桶。若许久不下雨,我也是遇到什么水浇什么水。有时是清澈的自来水;有时是污浊的洗菜水。它倒好,倒底是出生山里,血液里流的都是野血,性子里都是野性。坚韧,嚣张,跋扈。风吹不落;日晒不死;雨打不退;雪压不断;霜冻不怕。这不,一入秋冬,它倒是青衣青褂大大方方地开了,还开得长久。每每看它开放,心里是激动有,妒忌有,羡慕有,崇拜有,敬仰有。日子相伴久了,便想跟着它,想学着它些许风骨。
围墙的尽头就是烤烟房了,烤烟结束后挂上了玉米。玉米粒个个橙黄饱满,挂在里头,个个探头探脑的欢喜着。有几年没有这样的收成了。都是因为干旱,玉米长得不好,秧子瘦,玉米棒子也瘦,玉米粒自然也瘦。
这两年又逐渐恢复些雨水。我有时在想,村里的矿窑不再采矿了,收入少了许多,日子难了多,但山里的树砍得越来越少了,地下的水也流失的越来越少了;地上又逐渐恢复了儿时的绿水青山,雨水也逐渐增多。这两年来,山里的果子已逐渐增多,山里的菌子也逐渐增多。我又想约同学朋友一起来摘杨梅,泡上一坛酒;拾上菌子,炒一盘菜;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样想来,我的心里真是欢喜得不得了,还有些小鹿般跳跃着。
这样欢喜的不只是我,还有一只小松鼠也这样欢喜着。它欢喜地爬上我的围墙,欢喜地蹿过“打不死”,绕过“马蹄莲”,再蹿过“海棠”,再到“虎头兰”旁边,正准备赶往烤烟房。在兰花下头,正巧撞上我的目光。怔住。翘着小尾巴,抱着两只小手。定住。睁着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像做了坏事的小孩子般定着,不知所措。
兰花丛下,停放着一台旋耕机。是昨天下午孩子他爹开回来,说许久没有清洗了,要好好清洗一回。旋耕机引来一个二岁半的小家伙。他在他爹回到家里后,赶紧在他爹的工具箱里偷了螺丝螺帽,还偷了板手,提起衣襟兜着。跑到旋耕机旁,有模有样地“修”起来。撇见我,昂着一个小花脸。怔住。瞪着两只小松鼠般的圆溜溜的眼睛,定着,不知所指。
我,小松鼠,小家伙,六目相碰,都怔着,不知所措。
最后,我退去厨房,假装没看见。小家伙继续“修”他的旋耕机,小松鼠继续赶往烤烟房。
昨夜的雨,洗净了一穹清湛,万里无云;散落了一院海棠,知否,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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