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第一回 方桌勾魂夜提笔 偶得刀枪偷学艺
第二回 造兵器敲门求助 拆古董初试功夫
第三回 艺胆大做柜挪窝 方脑壳认赔方桌
第四回 三柱高香拜恩师 徒儿虚心千金值
第五回 大立柜老少围剿 樟木箱前辈唠叨
第六回 左右开锯腰如柳 师徒泣别徒儿愁
第七回 日盼恩师念念耶 收拾残兵操旧业
第八回 老宅门窗鬼屋邪 老料棘手心纠结
第九回 大爷暗窥欲做柜 朽木断腿不胜悲
第十回 天地人和进乐团 悠闲自得养懒汉
第十一回 碾转影棚置景工 假冒伪劣且糊弄
第十二回 假戏假做真坑爹 江湖木匠挥手别
第一回 方桌勾魂夜提笔 偶得刀枪偷学艺
“桌子你啥时买,嗯?”老伴吃饭时很不耐烦,拿起筷子,敲敲摇摇欲坠的小饭桌。“就这两天买,行么?”我轻言细语,再送她个认罪鬼脸。她仍不买帐,端碗撅起嘴,冒出句狠话像秤砣样砸来:“你看着办!”。不好,事态严重,炊事员话中有话······
去年她就开始咕叨,要个饭桌和一对木椅。支在天井里吃饭、看书、喝茶享受“坎井之蛙”仰脖望天之乐趣。我满口答应,后没动静?这才冲我耳根子一顿洗刷。哈哈“皇后”娘娘几下圣旨,还不快快遵命照章办事去,否则老娘饿死你皇上也活该。木器市场桌椅多得是,但价高咂舌。为节省开支,绕市场几圈,费三寸不烂之舌,口水半斤八两,硬是狠心杀下老板几十元钱,才成交。老板手抓脑门,歪头问我,你也是木匠?答曰:“朕”是......不经意间,亮出我三十年前的职业身份。
桌椅搬回家,支在小小天井里,一脸新奇的她这摸摸那看看。巴掌大的小天井,还不厌其烦把桌椅搬来搬去,下令我把兰花盆挪开。哎,让她折腾去吧。
小小桌椅儿的确逗人爱。嫩黄娇娇颜如玉,细腿纤纤绣足立。轻抚如童子肌肤,温润细腻。谁料想,此柏木是几十上百年才成材的?纹理通顺,做家具软硬柔韧适度,好比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高风亮节,但此节非此节。由于柏木丫枝繁多,成材木节疤也最多,如同一方绝好端砚,墨池里撒下几粒黄绿色“天眼”点缀天星,布局随意,自然成趣。在天井小坐品茶,一阵淡淡的柏木味,清香四溢,似曾相识梦旧香,一朝醒来非作坊······闻着久违且熟悉的木头香味,浮想联翩。仿佛又置身在过去的大街小巷,木工房里,数不尽桩桩件件陈年往事,注到心头.....
说起木匠活,都知道能化腐朽为神奇。几天前还是看不上眼的木板、条子、烧火柴、眨眼功夫,摇身一变成崭新家具。但别遗忘了,木匠本领再高超,脚下还有一帮好兄弟在默默奉献,它们是老大、老二、老三:一斧劈开天地,二锯分裂东西。三刨推平世界,四凿才是打洞迷。还有直系亲属,墨斗一线弹南北,直尺两边画东西。不瞒你们我学木匠活,是先从两把烂木匠工具开始的。
七十年代,家家穷酸温饱要紧,没剩几个铜钱来美化居室。但偏偏有些爱面子和文化人,喜欢没事找事瞎折腾,把老家具抬出,添新料做几款新潮家具,显洋盘(四川方言)。凡立水,胶片漆一涂沫(透明油漆),光亮照人,房东们一副好脸笑得稀烂。没准多嘴的内人,洋洋得意向邻居们炫耀: 我家老头子死挨刀的,爱臭美······
我是个闲人,正赶上那穷酸拮据时代。中学毕业一时半载找不到工作,窝在家中煮饭或在外打短工。有天,父亲从“五七干校”回来(实际是关押“臭老九”的劳改农场)说有两样好东西送我,啥玩艺?拿出来瞧瞧,愣住了:一把散架的锯子和老掉牙的二手刨子。“别看废书,有空时自学点手艺,天干饿不死手艺人······”父亲寥寥之语,改变了我对书的喜爱,也改变了我一段人生轨迹。这真是:恨也悠悠,爱也悠悠,不闻窗里朗书声,手提刀枪闯九州。
当时社会上对木工行当还颇为尊敬,挺吃香的,学门木工手艺,能脱离做零时工的深渊苦海。打零工是城市最低层的劳苦大众,没社会地位,成天像狗样被人支来唤去。很是伤心劳累,那滋味没人能体会。刚从学校迈出,没技能又屁事不懂,去街道办事处登记工作,别人瞧我文弱书生,白白嫩嫩还戴副眼镜,直摇头,三言两语打发我,听候通知。一月月苦等,在家也心不在焉精神恍惚,煮饭老是一锅黑白黄,色泽金灿饭煮糊啦。后听说有建筑工地招普工,咬牙跺脚,去!总比窝在家煮饭强。普工是杂工,什么挖土方、卸石灰、抬条石、拉砖瓦哪些活没干过?天天朝出晚归累死累活,回到家里感觉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周身疼痛,如同死狗蜷卧在床。也不知自己在一边悄悄地哭了几场,委屈啊,每天才挣1.35元钱。
串个词儿感怀:
春夏秋冬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筋疲力竭小劳工,
切切不堪回首追忆中。
花季少年梦犹在,
只是命运改。
问君能有几春秋,
恰似满腔苦水向肚流。
话说回来,当时看见两把破刀烂枪似的工具,虽陈旧衰老不堪,刨子锯皮已锈迹斑斑,心里砰然一动,毕竟是父亲送的礼物和心愿。我有空能摆弄摆弄它,打发时间也不错,或许有所作为做些小家具呢。我家社交子狭小,没木匠师傅可拜,咋做家具还要些啥工具?我是一无所知二翻白眼。暂别家中锅碗瓢勺,走,上街去看看别人是怎样做家具的。
当时偌大个城市,也没几个卖家具的木器商店,若小两口结婚,才能买几件新家具。一般百姓对生活的美好追求,不是干瞪眼,就是弃旧翻新,请木匠在院里或路边支上马凳开工。为了开拓学艺的眼界,走出去,大街小巷里只要有木匠干活,我都会瞪大眼睛观看,搞不懂的还厚着脸皮,请教师傅。早出晚归,晌午找个静僻处啃啃冷馒头,画上工具草图标注大概尺寸,几句心得体会。半月下来,此行道自认为有一点点开窍了,与木工师傅还可浅显交流。对家具构成,工具使用和打磨,对木材取舍选料都有一定把握。嘿嘿,踌躇满志回家想开工了?先拿老古董家具开刀。
这正是:
一对桌椅思绪飞,
两把刀枪意愿归。
欲学无师赴街头,
求知若渴暗暗窥。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造兵器敲门求助 拆古董初试功夫
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怪,夫子曾当过木匠,怎能悟出木匠的真理?的确,若没几把像样工具,木匠成哭匠,只有望木兴叹的份儿。我想当小鲁班去学艺谋生,需尽快打造出工具成了刻不容缓的头等大事,好在父母鼎力相助,下拨20元巨款让我上街采购。深知这是家中的口中之粮啊,为省几个金元宝,硬是跑遍市里大大小小五金商店,货比三家,价看角分才肯出手。最让我高兴是买到当时最好的刨铁名牌,上海产“金兔”和“大光明”,时不时翻出来欣赏,尽管新刨铁全身涂满黄油。
买回不久又犯愁,寻遍家里每个旮旯,也没好木料与之配套,好马没好鞍,气煞我也。瞧一堆冷冰冰铁家伙们无用武之地,心比它们还凉,还着急。父亲得知亲自出马,登门拜访一同事家••••••随后让我去拿。贪心的我,像饿鬼进了粮仓,一不作二不休,装了整整一麻袋扛回家。进门那高兴劲甭说了,乐翻天,全是上等的“小米”青杠木啊(青杠树分大小,大青杠它有漂亮木纹,但硬度不够又不耐磨损。小青杠没木纹,通身里外有一粒粒像小米一样的浅褐色斑点,木质细密硬度高,耐磨,是木匠们苦寻的上等好料)。
一麻袋木料扛回家,还走两三里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叫我现在就是金宝银锭也干瞪眼,老也。回想当时那种疯狂劲真可笑,像阿里巴巴大盗,近乎于贪婪地抢劫,是金山都有劲背回,腿也不哆嗦,金山压顶不弯腰,哈哈。
好木料有了,一件件工具也慢慢逐渐完工。一天,母亲回来擦拭写字台时,冲我发气了!深知自己闯祸,哪敢狡辩。最支持,最理解我的父亲早回五七干校,没后台老板撑腰,唯有低头一声不吭,由她数落去。的确,我也自责自己的鲁莽,在做光刨海底时(光刨:刨子中最短小,最离不得的。海底:指刨子最下端的平面),只顾打造海底绝对平整,把砂纸放在写字台“玻板”上来来回回打磨。海底倒是磨平整了,但不知怎搞的,同时也把一张大大的写字台玻璃磨花了,像张不透光的毛玻璃,再也看不清它下面的张张黑白照片。静等“风暴”刮过,与母亲商量,把家里“老朽”茶几坼了,换个在街上看的新样式。万万没想到一贯循规守旧的她,居然爽快答应,莫非与“太上皇”临走时的下令有关?
休管三七二十一。随着一阵子四合院传来噼里啪啦响声,茶几应声跌倒,顿时被我五马分尸卸成八大块。嘿嘿,痛快!砍斧劈开旧世界,借刀还魂新乾坤。我先从小玩艺入手,操练手艺,成是它,败也是它。对不住了茶几“老爷子”!眼看陪伴我长大,既熟悉又亲切的家具毁在自己手上,散落一地的茶几尸骨,我倒顿生三分菩萨心肠了。呵呵,好一个“屠夫”假念慈悲经。
经我几天推锯刨砍,新茶几从此站立起来了,屹立在东方成都一四合院里(制做过程免写)。院里老幼都过来围观点评。
“好看,没见过三层的茶几,是新样式?”
“前几天还黑不溜秋的,秋秋(小名)上哪学的手艺?”
“咋还摇晃晃呢?”一太婆上前摇摇茶几。
“还没加木楔,骨胶没干别动!”我急。
还是一大爷眼睛贼亮,一句话就点中茶几死穴:“几层框架都掉角了,不“割尺”(割尺:意思两角相交互为90度)。我脸蛋儿刷地一下红了,说道:”加木楔时可以敲打修正嘛”。我想用街上木匠校正门窗的土办法补救,也许管用。母亲在一旁,手摸摸光滑白净的茶几面子,笑呵呵地问:“好久搬进屋?”“还没完工呢,慌啥!”
这正是:
街头学艺眼睛鼓,
初生之犊弄锯斧。
乒乒乓乓敲声急,
首战告捷信心足。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艺胆大做柜挪窝 方脑壳砸锅方桌
茶几落成,赢得左邻右舍赞美,母亲颇为自豪,我忐忑的心终于在赞美声中落定。处女作的诞生,像一剂强心针把自信心激活,在膨胀中窑变,变成雄心,野心。没过几天,眼睛老盯着被父亲漆成黑不溜秋的五斗橱发呆,又一个大胆且有挑战性的改造计划逐渐形成,拆了它!做个“捷克式”高低柜。
何为“捷克式”高低柜?现没实物没图子一言难尽。简而言之:它是看似由两个相同的长方形柜子,高低组合而成。一个柜子站着另一个柜子平躺着,柜子边缘加装饰斜条。可以说在70年代“捷克式”家具风靡大江南北。只因它锐利的硬朗线条,取代中国家具阴柔的圆角方边,同时高低错落有致,富有变化节奏和美感,一改传统家具的千古不变对称式审美观。所以它“登陆”中国后,款式新颖大受欢迎。
俗话说:成事在天,做事在人。既然要做个“大家伙”挑战自我技能甘冒风险,就不是说说好玩的,要揽瓷器活,手有金刚钻。虽然眼下不是钉子木匠了,对有些榫卯结构,还是心虚没弄太明白,咋办?开弓没有回头箭,一不做二不休!走,又上街拜师去,不耻下问总要讨回点技艺······
几天下来,白天游走,夜画草图,一颗悬吊吊的心总算尘埃落地。但又愁母亲能否同意?要革老古董的命,她会心痛的呀。心中七上八下的我把草图给她看时,那口若悬河的嘴,不停比画的手,小眼睛眨巴眨巴不停转动,一切都是为了征得她的同意,而忙碌着。期望的“太阳”终于冉冉升起,她淡然一笑,只说句:“好看不实用,放不下多少东西。”“把立柜再加层搁板,就多放啦!”见她原则上同意,赶紧递上让她放心的话••••••目的一个,乞求老妈恩准开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开工如愿以偿。接下来看小木匠如何破旧立新,改朝换代。
照例,四合院又响起乒乒乓乓的敲木声,小木匠按图施工,一切都井井有条,忙而不乱。但没几天麻烦来了。父亲把五斗橱用油漆得又黑又亮,刨铁打浅了推时打滑,深了推不动。一把干干净净的刨子海底,满是黑糊糊油漆。呀,好端端的工具成这模样,心痛!嘴在咒骂该死的油漆厂,同时也报怨父亲,老家具都几十岁了,还给”半老徐娘”涂脂抹粉?当时没有“脱漆剂”可用,没辙了,马上面临停工。
突然想起街上老木匠们常用“油筒”打刨子海底,可以起到润滑保护海底作用(油筒:用二寸长的竹筒,内装麻袋布或汲水布料,露头少许,再到入菜子油。常用来擦拭刨子海底,锯皮子)。简陋油筒一会儿做好了,要用油?按常理,让母亲把菜油捐献出,没门。那时凭号票每月/人才三两油,家里炒菜都不够,哪有你油筒咕嘟咕嘟喝的?抠脑勺,万般无奈中,想起一个“偷”字。为了我伟大的木匠事业,为了我心爱的工具去偷,值得。
这正是:
正人君子学小人,
嗫手嗫脚开橱门。
平生首次做小偷,
理直气壮天下闻。
嘿嘿,小木匠偷油得手,再不会窝工了。刨条子,画线打眼开榫头,一切顺顺当当。嘴边时不时哼着小调儿,那愉悦心情不摆了!不到十天崭新“捷克式”高低柜,闪亮登场。再把矮柜装上推拉玻璃,胶片漆刷它几遍,亮堂堂光影见人,这才是个大美人呀。叫声母亲出来观赏,验货,她却在屋里伸出头喊道:“写信叫你爸回来,逮偷油大盗······”
有天,父亲的老同事杨伯伯来家串门,说上次他给做工具的木料够不?进屋他眼睛一横扫,顿亮。陈旧家里摆两件新家具很是扎眼,抚摩身旁茶几问道:
“这是你做的?”
“嗯,学做练练技术。”
“蛮好,蛮好,有空上我家做个小饭桌?”
“大伯不嫌我手艺丑,可以啊。”不知那来胆子,没加思索脱口而出。
“不行,他还在学着嘞,做砸了糟蹋你木料。”妈在旁边摇头直囔。
“没关系,我家木料多的是,让他来操练手艺嘛。”
大伯坚持要做小饭桌,母亲不好执意反对,这事算说定了。早出晚归大伯管顿饭,免收工钱,大伯家再送些木料给我。第一次以木匠身份出门,当妈的少不了絮絮叨叨,千叮万嘱:“外做事,不能像在家里样随便,耍滑头歇气偷懒。要对得起你爸的老朋友哟。”我也知道普通饭桌对木匠来说是“小儿科”:一张桌面四条腿,四根腰条穿过腿,简单。但我是初出茅庐,不得不认真对付。接下几天埋头修整工具,饭桌绘图,细算尺寸大小用料多少。在下不表。
嗬,大伯家木料真多。层层叠叠在屋檐下堆码一溜,全是上等桦木板材。想起在家里我要找片板材,比小媳妇生儿还难,看大伯家木料砌成墙••••••唉,妒忌眼红,直叫我酸水长流。按目前流行语叫:羡慕嫉妒恨。大伯找来根长条旧料,钉上四个腿子,拉上斜筋做马凳,开工罗!递张方桌图子请大伯过目,征求样式尺寸合他口味不。他草草瞥了一眼说声:“行,又不是做嫁妆,你那么正儿八经?”大妈不看图子只关心工期,问道:“要做几天?”“两天半到三天。”我按图上标注的工期,爽快回答。
细心选料,墨斗弹线,一晃就到晌午。仨人围坐烂方桌,大妈厨艺高超,炒回锅肉香喷喷不说还色泽红亮,肥而不腻。嘿嘿,打牙祭罗!那时能吃上肉不容易啊,每月/人才可怜巴巴半斤肉,凭号票供应,家家都是有贵客驾到才享用。我这二不挂五,非正规的小木匠能获殊荣?真受宠若惊。
桦木树比杉木硬朗许多。好在我修整锯子时先搬齿,掏膛,其锯子锋利无比。区区桦木,休与我钢牙争峰。(掏膛:下锉锯齿深度。搬齿:调正每一个锯齿尖的左、右角度,使之在杀料时不跑墨线,不夹锯皮)齐刷刷,齐刷刷,一根根木条一片片寸板,最后都被利齿所征服,乖乖应声落地。这才验证了:“磨刀不误砍柴工”谚语无比正确,伟大。
杀料,推板整整忙活一下午,累得是腰干儿也快直不起来了。在木匠师傅眼里杀料,推毛料都是徒弟儿干的粗活,杂活。我是师傅徒弟一人当,累死累活无人帮。天色渐晚,但再累也要把面板清缝完毕,搭胶粘桌板。(清缝:两片板子无缝拼凑成一块整体)别小看木匠活,要周密策划每天有进度指标。若当晚不粘好桌板,要多等上一天,待胶水干后才能打眼,清面。整个施工节奏乱了方寸,要窝工,这是木工的大忌!
记得当时是深秋时节,用罐头铁盒熬骨胶,微火慢熬很是费时费事,天快黑尽了心慌慌,还没等到水份完全收干,骨胶液拉成丝状,就急忙搭胶粘桌板••••••唉,后知,这是铸成大错原因之一。
第二天清早,迫不及待先敲敲桌面板“嘣嘣”,硬邦邦的。嗯,粘得好,粘得牢!上午干活,轻轻松松顺手多了,清料、画线、打眼、开榫一气呵成。不像昨天,使蛮力腰酸背痛,差点累死小木匠。下午桌面清理完准备画榫眼时,被桦木桌面那水波逐浪般的漂亮纹理所吸引:秋水伊人浮清池,天生丽质灵秀生。怎狠心在美女脸上打四个窟窿呢?(榫眼)大伯上班去又没人商量,时不等人啊。于是我大胆改弦易辙,由打明眼改打暗眼,不伤漂亮纹理脸蛋儿为前提。唉,后知,这是埋下祸根原因之二。
打榫眼快组合桌子也快。吃晚饭时桌子成型,放在大伯小院里格外招惹人。大伯下班骑单车进院子里。
“咦,完工了?好漂亮!”
“还没完,明天要用光刨清桌面,桌子还没倒楞角呢。”
“这么光光生生的,还要推呀?大妈手摸桌面,大惑不解。”
••••••(以上删去250个字)
半年后父亲回来,看见家里老古董没了,新家具添了不少,呵呵大笑,少不了狠狠表杨我一顿。厨房墙脚边堆放好几片木板,进出碍手碍脚,父亲急问:“哪来的木料?”“是老杨送的,我让娃儿锯短,他死活不肯。”接下来老妈把我上门给大伯做家具之事,全落抖出来。“老杨太讲礼了,明天礼拜天我去回谢他。”的确,当时木料珍贵,算你有线也买不上。
深夜,父亲醉醺醺的从杨伯伯家回来。我刚睡下,他怒气冲冲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满嘴酒气,冲我训斥:“你给人家做的啥鬼桌子,快散架啦!桌面缝隙可以插筷子了。当爸的还为你道歉,羞人!还要木料,给我送回去!”我一听犹如五雷轰顶,顿时张嘴傻了眼。母亲过来急打圆场:“有气慢慢说嘛,明天你去杨伯伯家陪礼,看看桌子有法子补救不?”我一脸委屈眼泪汪汪,想不通怎会成这样?头歪向一边悄悄地哭开了。唉,那一夜之感••••••如“六必居”的酱菜作坊,五味杂陈,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都怪我,不该在桌上揉面,以前也不摇晃。”我懂,大妈在一个劲地开脱这位伪劣木匠的责任。确实桌面开裂了,条条裂缝把曾经的“美女容颜”全毁了,但也不是父亲说的那样夸张。望着已报废的桌子,红着脸儿。除了说陪礼道歉之话,还有脸说些甚呢,赖谁呢?事已至此,无地自容。挥手告别大妈时只说句:“三五天后我再来!”
有生活常识的人都知,椅子是歪烂的,桌子是拖烂的。所以绝大多数桌面子一定要用明榫,再打入木楔子锁定。桌面的“木板分裂症”100%是胶水原因,再加之桌面底部没打“燕尾式大进小出长销。”按母亲说的“想法子补救。”想想也没戏。真要补救只有四脚拉斜条,面蒙胶合板。我上哪去找五层板?再说四脚拉斜条的丑八怪桌子,谁见过?真是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独有小木匠开创一代先河?
为保全自己尚存的一点点荣誉,挽回家人的面子,决定重做张桌子送杨家!
这正是:
做好事事与愿违,
功与过过目不忘。
痛定思痛自思量,
来日男儿当自强。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三柱高香拜恩师 徒儿虚心千金值
事未成焉,偃旗息鼓。小木匠初走江湖,未露锋芒便摔跟头,一肚子窝囊气没法消泄。献丑,砸锅,赔偿几个字眼如同窝心铁砣,压抑在心。残存的成就感也消失殆尽,成天是无精打采闷闷不乐。父母看我愁眉不展样子,背后更为焦急,商量想找个师傅带我上路,靠自己瞎鼓捣总不是长法。
好在父母八方张罗为我求师,终有结果。一天,母亲陪同约五十来岁,穿着朴素的陌生人进家门,父与木匠师傅一阵儿客气寒暄。我在低头递茶时看见他,手背凸起一根根青筋,双手粗糙有力,老茧蛮厚,嗯,没错,是位老木匠。还有一股学生味的我,见正儿八经的师傅来了,竟然腼腆羞答,像大姑娘谈婚论嫁样,低着头,师傅问一句答一句。
“你不懂的,请教老师傅啊。”父母在旁边干着急。
“······”
“我喜欢少说多做的年轻人,你把工具给我看看。”
“这些工具,全是你自己做的。”师傅说话直言坦率,逼我默默点头。
“你看看细齿锯的锯皮子,不在一个水平面!开榫时锯子只能‘吃半根墨线’哦······”师傅也不客气,先拿我的土制工具开涮。
吃午饭,少不了酒肉穿肠。老师傅大概喝高兴了,在桌上高谈阔论。原本我僵硬紧绷的脸也变得温和些了,饶有兴趣,听他神侃木匠走江湖的趣闻轶事。师傅酒足饭饱,徒儿茶水侍奉。老师傅笑眯眯对我们说:“你脑袋瓜子灵活,但缺基本功,木匠过筋过墨的绝巧还不懂。收你为徒,跟我在外见见世面,操练操练也好。木匠是体力活,累几天别哭鼻子哟。”谈笑间师傅,郑重其事地收我为徒了。满脸欢喜,还没等我说声拜谢师傅,他又说道:
“工具不好用,做不出好家具,会把手用坏。”以后出门全用他的工具。“你入门后,自己再做套满意的工具。”谢天谢地,我一背篓土工具再不上场亮丑了,打心眼里感激他。全家人送客到门口,师傅又发话:“现在外做家具行情是,计件不计时。写字台双柜一抽屉30元,三开大立柜元40元,其它另算。房东管顿饭。工钱我师徒俩四六分成怎样?”父母坚决反对说:“哪里的话,他能跟你学手艺,我们就心满意足,不说钱。”“哪有干活不给钱的,好啦三七开,不说了!”师傅的话干脆利落,掷地有声。望他背影渐渐远去,心里也拿捏不定,我人笨他肯教吗?俗话说,高师指点,胜活百年。身边有位老师领着踏实,错了他会纠正,就算挨顿口水也值得,怕甚。
这正是:
学艺不精生闷气,
欲罢不能求师急。
大师驾到喜望外,
师徒上路何所惧。
师傅说话算数,没过几天就与他真刀真枪在一院里干起来了——做单柜三抽屉写字台。选料时才看出师傅的老辣,大概房东抠门不愿拿好料出来,丢几片漆得油光光的铺面板子,说是做写字台面子,师傅说话也利索:“这板子没法做!”自个不慌不忙地蹲在一旁抽烟,不理采他。房东好不尴尬说道:“咋不能做呢?”我吃过油漆面板的亏,麻起胆子争辩:“铺面板薄,再铲除油漆面板更薄,再说写字台面一米二长,这铺面板中低两头跷,中间还有不少水缝子,你说咋做?”我也不客气,一口气说出三个不能做的理由。房东脸色阴沉:“铺板就没用了?”师傅答腔了:“铺面板破开做抽屉,搁板条子可以。”一脸无可奈何的房东,转身进屋,说再找找面板。师傅冲我一笑,眨眨眼,有戏了。
稀里哗啦,乒乒乓乓,三天后写字台立桌见影了。房东左三圈右三圈,像个上架老驴围绕写字台打转转,兴致勃勃地摸这看那。见我师傅用光刨清台面时,他眼珠子顿然瞪大快成百瓦灯泡了,薄如蝉翼的刨花,平平展展飞出来,犹如一张张彩带飞舞,眼花缭乱。我也学会师傅整理光刨的小巧门,把刨刀刃口与盖铁板间隙调整成一根细线宽,不拉戗茬,磨刨刀刃时,最后轻轻挡去锋口两直角,“倒角”后刨刀清理面板,对光一照才不显刀痕。
院里邻居们看写字台做好,围观者七嘴八舌有之,要求上他家做家具的有之。总之,师徒俩没十天半月怕是走出这院里子的了。怪不得师傅一上来就悄悄对我说:“好好做,这是样板——写字台。”当时我还不解其意?笨,笨人二百五。哈哈······
这正是:
笨脑袋做写字台,
推杀刨砍学艺来。
腰酸背疼何挂齿,
学海无涯徒儿乖。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大立柜老少围剿 做木箱前辈唠叨
徒儿初尝钱滋味,回报恩师一柱烟。话说,漂亮写字台做好了,房东左看右摸挑不出啥毛病,满脸欢喜付钱呗。天擦黑,师傅出门就点钱给我。心里那滋味甭说有多复杂了,一是对师傅的崇敬有加,二是对自己三天心血的报答,一切都浓缩在十元大钞里。一边腼腆害羞,一边自豪地伸出手来接。嘴上说不要,眼珠子老盯着师傅手上诱人的大钞。哈哈,师傅看出我的忸怩和不自然神态,说话嘎崩脆:“拿着,这是你挣的钱。”
回家与母亲商量,第二天见师傅时递给他几包“锦竹”牌香烟(记得当时算好烟,三角多/包)他一愣••••••?不惑的眼神溜溜转,眨眼间变成会心一笑。“还给师傅讲礼,哈哈。”
这正是:
墨斗一线弹公平,
刨子两推见真谛。
大师几语点睛墨,
徒儿送礼表寸情。
另起炉灶新开张,不慌不忙磨刀枪。又在院里开始做三门大立柜,接下活儿,师傅令我先整理工具去,粗磨刨刀凿子。他在一旁嘴上叼着烟,手握卷尺慢条斯理选料。嗨,磨刨刀是个“牛皮糖”活,急不得。特别是刃口勇闯铁钉,崩个缺口更是磨死人,按当下话讲:“头都大了”。磨刨刀要轻重得当,保持固定角度缓缓在油石上飘移,慢慢研磨。性急重磨动作易变形,手按刨刀左右力度不匀,会磨成斜肩口,不成90度。我见铁家伙这么一堆,想磨快些,把刨刀在石上陡立一个斜角来磨。师傅“贼”眼金星,目光如炬立马叫停。直呼:“跟着斜面磨,刃口必须与钢线平行!”呵呵,偷懒不成还挨二两口水,活该。
下午拼芯板,清缝子。那时三,五层板是稀罕之物,所以柜子的背板、侧板、搁板全是清一色公分厚木板拼粘成(木框内边用槽刨开二分宽槽子,芯板“铲边”再嵌进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大块装板全清缝完,请师傅过目看看清的缝子如何,好熬骨胶粘板。师傅不看清缝如何,先蹲下来看每片拼板木纹,我纳闷有啥好看的,这辈子木纹还没看够?
他眉头一皱:“这几块柜子侧板,是看面,要重新清缝!其它的不用返工。”
“为啥?”我不知所措红着脸,愣在那里。
“拼板子要每片木纹是一顺风才好,免得后用光刨时拉戗桩子。”他又接着教我:
“树是由下往上长的,木纹有方向感。大花纹进小花纹出,才是顺风木纹,也是推刨子的方向。”师傅一句话点醒我,怪不得以前推板子老是拉戗。左推右推好端端一个木面,尽留下大坑小坑,毛刺也很多难看死了,原来都是没理会木纹方向惹的祸。邪乎,木匠推板子也要走单行道。
“戗桩多了,漆匠抹膏灰时,会骂木匠没本事,我们不背这骂名。”师傅在自言自语,也似乎在警告我。后来我在木匠生涯中,才体会到这句老话的无比正确:“漆匠怕木匠,木匠怕解匠。解匠怕木犟。”
粘板时,师傅见我又是上胶又是趁热叠板,手忙脚乱,他随即箱底拿出小玩艺。两头尖尖的“骑马钉”成V字型,骑着清缝的两端和中间敲进。嘿嘿,两个木片儿真的很听话,如同久别重逢夫妻拥抱,亲密无间挤作一块,那么严丝合缝。拥抱力度之大,硬生生的把多余的骨胶水挤出缝外,他令我马上用热水布把挤出的骨胶水擦去。“骑马钉”这招真灵,如法炮制后,粘板重此轻松自如,大有事半功倍之效。(那时根本没有,现普遍用上的什么F型丝杆夹具)
大立柜快完工,院里一大爷来问我们“做木箱吗”“做”。不等片刻,他呼哧呼哧搬来几筒香樟原木,说破成板子做口大木箱。师傅回头看,地上七长八短的原木,摇头一笑:
“大爷,我们是木匠只做现成板子·····”
“你们杀开,就是板子嘛!”哈哈,大爷脾气比我们木匠还犟。
“杀原木出板材,是解匠活。大爷,我们杀原木可以,要加钱。”
“你们成天不就是锯啊,推啊的,多锯几个板子还另算钱?”大爷想不通。
“大爷,这堆原木不只是杀几片板子哟”“••••••”院里围观人七嘴八舌。我们不搭腔,做自己的活,由他们说去。
大爷在邻居的掺言劝说下,终于放出软话。“那,那你们说做箱子带杀料,合多少钱?”
师傅也痛快,直截了当说道:“大爷,箱子20,杀料两人需两个工时20元,共40元。8个三角铁皮包边,二个耳朵提环由你买。”
呆望1•8米高大立柜,大爷喃喃自语“做这么大才40元啊!”看样子他狠是心痛,要多付的20元钱。
“大爷,你做不做呀,我们要做个五抽柜。”邻居看大爷在犹豫••••••急了。
“谁说不做?只是有点儿,贵!”大爷被将了一军,脸红脖子粗,嗓门也大了许多。
师傅在一旁宽慰他“老人家,你上街问问解匠一个工要多少?不收你百十元,回来找我!”这句话真是一句顶万句,大爷彻底服软了。痛快答应40元成交。
面对白发苍苍前辈,我哪敢吱声,由他俩讨价还价去。只是暗暗感觉,又要学会破原木做箱子了。直径约30公分香樟木,还算直挺。当我把原木两端锯出新头后,额头早已冒出毛毛汗,坐在一边歇气。看师傅用锋利锛斧削出原木两个平面,吊墨画线。瞧密密麻麻那根根墨线,我倒抽一口冷气,要全锯开?天啊,傻眼了!师傅吊墨画线完,不慌不忙坐在那里端起三角锉刀,一板一眼给杀锯掏膛,嘴里还念念有词:“明天全靠你一口铁牙了!”那吱吱嘎嘎刺耳噪声污染,把看热闹的“观众”们全吓跑,我也是鸡皮疙瘩顿起。“去,把梳弓锯拿来我要挑钢丝齿,把刨刀全磨了。”又磨刨刀?还是全套!我打心眼里极不痛快,看在师傅面上,哪有我申辩的?酸水只能往肚子里咽。心想,苦也!
收工时天已黑尽。出大门师傅冷不丁问我:“你说箱子盖子,是分开做好呢,还做成整体的再剖开,好?”“当然是分开做,箱是箱,盖是盖嘛。”我也不加思索脱口而出。大概我的话师傅万万没想到,抽烟居然被呛着了,一阵咳咳喘喘后,笑哈哈对我说:“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再说!”
这正是:
刨刀磨得徒儿烦,
箱子盖子考脑残。
大师鬼点何其多,
苦思冥想夜难眠。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左右开锯腰如柳 师徒泣别徒儿愁
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一个人天赋并不高,但知拙而勤终有出息。我这只笨鸟飞回家吃饭,上床就睡——累啦。把师傅的考题当枕头,任凭哈拉子横流——梦周公。
谁料,第二天师傅比我先到一步,正忙乎。院里的木头柱子上,传来嘭嘭嘭敲打声,几个铁抓钉把圆木毫不客气牢牢钉死。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圆木,我倒是想起了押赴刑场的死囚,即将开肠破肚命归西天,还那么铁骨铮铮昂然挺立,忍不住噗嗤一笑。师傅冷眼,歪起脖子不理解我的笑意,说道:
“还在傻笑,快点。下午前把圆木杀完,要清缝粘板子!”看来,他有些着急。
“不是说好一天把圆木杀完吗?”看地上几根圆木上密密麻麻的墨线,我先愣眼了。
“今天不粘板子,明天下午想窝工啊。少啰唆,干活!”师傅对我劈头训斥一顿。
“怎么会窝工呢?”我一脸茫然心犯嘀咕。
“轻回重拉腰放松,悠着点。吃着墨线走!”师傅一边教我,一边师徒俩开始对拉圆木。双手紧握沉甸甸的大杀锯,好家伙,锯齿又深又大,搭上圆木就跳来眺去,老是吃不着墨线。第一次杀圆木难免有些紧张,双手紧握锯把,捏得汗水涔涔的。最初用力不当,我双手狠拉重回招招发力,一个“狠”字了得,一根墨线还没杀完,腰杆手臂全僵硬了,毛毛汗爬上额头,显得十分吃力笨拙。师傅却在圆木那边轻松自如,一边开导我还一边笑侃我:“徒儿啊: 手放松,腰如风,来回拉满弓。”“要借力送力巧用力,用蛮力,几个回合如稀泥。”“男人上床与媳妇还分个轻重缓急呢,又不是兄妹开荒猴急啥?有力悠着点使。”天啊,我还是才出校门的乖学生,标准处男童子身。师傅刻薄话,咱阵阵脸红耳热,又不敢给他顶回去,落得个三分狼狈十分尴尬。嘿嘿,我只好默默不语,埋头拉锯。这正是:
风风火火破圆木,
拉拉扯扯两师徒。
好好先生嘴一张,
翩翩少年眼两鼓。
不知不觉锯末子在脚下堆集,师徒俩在拉锯战中你来我往。感觉像两个木讷的人桩桩,眼盯墨线手用力,一声不吭机器人。没拉过大锯的人永远理解不到,最没趣的活竟是解匠活:枯燥、单调、乏味、无聊。好不容易一筒圆木全剖成板材,喘口大气,鼻子嗅嗅香樟木散发出特殊的浓郁香气,欣赏漂亮的细腻花纹。正在杂感之时,师傅一边点着香烟,一边走过来顺手递我一支,说:“歇口气,解解闷。”虽我从未抽过烟,见师傅如此通达客气,哪好意思回绝。毅然决然点燃了人生中第一支香烟。(从此,该死的尼古丁像鬼魂附身,死蛮难缠到如今)
以前师傅在休憩时,掏出支烟自个在一旁,吞云吐雾快活似神仙,那样悠哉游哉安闲自在。这回他居然送我一支,恐是对我徒弟娃的认可,嘉奖?为融合师徒俩关系又怎能不抽呢。可能吸得过猛,第一口烟下去,只感觉肺部像被刀狠狠刺了一下,辛辣的烟草味令我干咳不止。那烟气就从鼻嘴里全冒了出来,双眼直流泪,头晕目眩不停的咳嗽,呛死人啊!师傅在一边笑语:“小媳妇上花轿,第一回?吃包口烟,别吞啊。”
捶捶憋闷得难受的胸口,张着小嘴喘气吁吁。好不容易憋出句话“这啥子烟哦?师傅!”还不敢说个“烂”字,透过泪水盈盈的模糊双眼,低头瞅瞅是“飞雁牌”劣质烟。我心肺再也受不住折磨,任凭烟在指缝里默默燃烧,一柱黑不溜秋的烟灰,化着缕缕青烟,不敢抽第二口了。望着师傅叼着烟,一付悠然自得云腾雾驾模样,又羡慕又气愤,我又要学门技艺?师傅抽的是烟吐的是快乐;徒弟抽的是烟受的是折磨。
哈哈,这正是:
放松放松师赠烟,
品尝品尝徒儿乖。
侵入肺腑呛天地,
惊呼辣喊摇摆摆。
一缕青烟一生害,
一柱烟灰一生债。
快活神仙孽债多,
只图眼前爽歪歪。
“昨晚问你箱子盖子咋做,想通没?”师傅在拉锯时追问我。
“嗯,嗯,还是分开做好些。”回家我倒床就睡,哪顾得上想它?眼下只图敷衍搪塞了事。
只听在圆木那边,冒出句评价我的狠话。“唉,徒弟儿,你咋比木头还木!”我哪敢接话茬,假装没听见,由他说去。“箱子是纯木板拼成的,先做出个整体再一分为二,既省时省力省心,也不走样呀。你吃的‘挂面’也是工人一根根搓出来的?看你木鱼脑袋啥时开窍啊,枉自戴付眼镜,呵呵······”最后还不忘酸我一句:“假斯文。”憋住窝囊气,也不想为自己辩护,一切都是自讨的。只好憨乎乎,陪着师傅笑自己说道:“世上徒弟娃哪有比师傅聪明的?”
大爷风风火火上街回来,拿“五金配件”急让师傅过目。他撇一眼:“要得。”
“那箱子啥时······?”没等大爷说完,师傅就抢先说下句:
“明晚上,完工!”
“明天······?”大爷瞅瞅一地的板子。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瞪大眼睛半信半疑又问:“明天”?
“大爷,是慢了还是快了?下午把圆木杀完,再清缝粘板子。明朝推板子,下午画线开榫,箱子天黑前做好!”师傅一口气报出做箱子工艺流程,回头补上一句“行么?”
“哦,神速!要慢工出细活哟。”大爷分明在为他箱子质量捏把汗,担忧着。
大概嫌大爷罗唆,师傅用句话就把他打哑:“打家具三十年,我还没见主人不满意的!”
听师傅说完工时流程后,才恍然大悟,今天不粘好板子,明天肯定要窝工。真是天算不如人算,厉害厉害。我佩服师傅运筹帷幄,神机妙算。要知,在过去是记件挣钱的伟大时代,一寸光阴一寸金,窝工是最大的“犯罪”。抓紧杀料吧,大锯刷刷嚓嚓之音又再院里响起。齐刷刷,喜刷刷;齐刷刷,喜刷刷······美妙大锯之声,让木匠们听着亲切顺耳,和谐得一塌糊涂。好比是木工们的挣钱进行曲,原始粗犷。师徒俩在低沉有力的节奏中如痴如醉,疯狂拉锯,真恨不得把地球锯成两半,挣大钱。
这正是:
一老一少拉大锯,
一生一世忙生计。
问道小人乐为难
笑答老子畏何惧。
樟木大箱,终于赶在第二天擦黑前做好,阿弥陀佛。大爷笑眯眯上前摸摸瞧瞧,四平八稳楞角分明的箱子,硬是找不出根缝儿,板子接头“燕尾榫”丝丝入扣,箱子盖子结合处,一条水缝儿绕箱一圈开合自如。平滑细腻的板箱,散漫出阵阵浓烈的樟木喷鼻香味,大爷连连称赞:“一点呛茬都没有,上漆不用膏灰了,好手艺,好手艺啊!”“箱子结实,保你们可以用上百年,大爷!”师傅在一边吐着烟圈,一边向大爷“夸海口”。
院里人,到跟前围观看稀奇,少不了评头论足,还有人与师傅商量做个五斗厨柜。不知为啥他竟笑脸摇头,婉言回绝了?推口“家中有急事!······以后再来做”我在旁边一惊一愣?
“收拾工具,装箱!”
“真不做五斗厨柜啦?”我百思不解,眼巴巴望着师傅。
“废话,哪找不想挣钱的人?总是有事嘛。出门再说。”
一声不吭,收拾散落四处的工具。我心情格外凝重,忐忑不安。啥事?
还是按老规矩——出门分钱。
到街上。师傅神色严峻又带几分伤感和无奈,长吁一口气,才缓缓开口说道:“唉,家中老母又病重了,来信催我赶回去。”我知他家在农村没大事少有回家,这次一定非同小可。他一言飞出我愕然了,却又找不出什么言辞来安慰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师母重病么?你,你还回来做工吗?”我眼巴巴望着他,眼眶都湿润说话有些打颤。
“是在家中守护老母,还是要我拿钱回去,不清楚。”他语气沉重,皱起的脸庞依旧郁闷,茫然。
“等你回来再一起做,好吗?”我几乎在恳求他。
师傅沉默一会,停下自行车,打开工具箱拿出三件工具递给我。(二手刨、粉齿锯、三分凿)“别等我了,傻徒弟。一时半载恐怕回不来了,这是木匠的基本工具······”
我懂送工具的含意。一时间哽咽落泪,拉着他手一串串泪珠儿扑簌簌直往下落,一句话也没有。毕竟······他眼圈也红了,见我难舍难分哭兮兮样子,伸出手指在我鼻梁上一刮:“好啦,好啦,我回来就是。还是男儿汉呢,哭啥?”说完转身上车。忽然,想起我该送他些什么,急忙追上去叫住他。把刚分到手的十五元钱,不由分说直往他衣兜里揣,扭头就跑。背后传来一阵阵叫喊声,我装着没听见······
这正是:
孺子浑浑沌沌空,
混沌初开沐春风。
只因有缘恩师在,
而今老矣感怀中。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日盼恩师念念耶 收拾残兵操旧业
古人云:“明师之恩, 诚为过于天地, 重于父母多矣。”简言,一日之师, 终身为父。自打与师傅分手后,在家魂不守舍的我,天天惦记着他归来。写信也不知他家准确地址,只好眼珠儿老往家门口瞄,盼望,盼望有一天他的身影突然闪进家门来,给我个惊喜。那种想念、牵挂、纠心、现在人是很难理解的,当时社会没跨进商品经济时代,人心单纯感情朴实,没那多花花肠子,弯弯绕。加之我刚踏入社会不久更显单纯得可爱,是头不折不扣才断奶的小孺牛。
成天在焦急、郁闷、失望中度过的我,常反思扪心自问,师傅走啦,才学来丁点花拳绣腿以后木匠活靠得住不?是在家烧火做饭或当普工去?还是用师傅送我的三把工具继续干下去,思前想后权衡再三。终于拿定主意,誓将木匠活进行到底。于是乎,振作起精神重新埋头整理,打造工具去。
同仁都知,工具不在乎新旧美丑,最终讲究是得心应手,运用自如。与师傅相处一年时光都用他的,回头再看看自己的一背篓破工具,不仅歪瓜裂枣面目可憎,用它更觉碍手碍脚,十分别扭。弃它可惜用它伤心,好似鸡肋一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看着它们就窝火。但,那年头是提着醋瓶讨口——穷酸啊,没钱只好打没钱的主意——给丑八怪“老爷们”美容。
这正是:
大师一别方寸乱,
大路两边自了断。
回头笑看丑八怪,
莫怨疼痛提刀来。
对工具美容方针的敲定,立马坐不住了。成天爱瞎捣鼓的我倒出一地的工具,磨刀霍霍向丑八怪们开刀。接下来分门别类,像城隍庙的旧货地摊,将刨凿锯尺规规矩矩摆队列阵。哈哈,如同秦王点兵,回头检阅旧时的残兵败将,煞是好看哦。当时在做几把刨子时,没细算过刨刀与海底夹角各要多少角度?随画一个夹角感觉差不多,就开做,其结果推着费劲,卡刨花拉茬桩时有发生。海底显口也没加嵌口铁(铜)条,不经磨蹭。推几个月下来显口竟然狮子大开口,刨刃与盖铁也没配合好,咬合处漏着缝儿;楔木偏软,推上几回合,刨刀像怕见阎王爷似,直打哆嗦往后退。
哎呀呀,刨儿啊,刨儿啊:
天生残疾病歪歪,
应征充军打江山。
人若有情谢功臣,
忍看病容心酸酸。
费心尽力,终于精心修改好几把老刨,再统一上它两遍清漆。嘿嘿,小米红青冈树木质还硬朗着呢,闪耀着仙风硬骨的光彩,颇有大丈夫阳刚之气。正所谓:英雄宝刀未老,壮士豪气犹存。接下来四五把凿子木柄,通通用枇杷木换上,青冈树做凿子木柄硬度有余,韧劲不足,重敲之下三两月“木脑袋”顶上易开花。学师傅,买来干牛筋温水泡两天,待柔软后剖成细条编成花圈箍子,再套木柄凿头,干燥后结实耐敲打哦,“木脑袋”再也不会朵朵花儿开了。真是一物降一物,干牛筋箍子,犹如制伏调皮捣蛋孙猴王的紧箍咒,特别管用(那时少见用铁圈箍木柄凿头的)。原师傅说我的锯皮子左右不在一条水平上,上手易跑线,坼锯细瞧,才知锯把子的两个扭孔洞给打歪了(原是用手工打眼)!没辙了,一锯双眼歪东西,吹胡瞪眼鬼火起。认凭我冥思苦想,手挠脑勺两眼愣,一点办法儿也没有。甩了,重做三对锯把子?又忍不下心,舍不得呀!拉倒吧,收工。由我想想,明儿再说。
再开工,细细打量锯把两歪洞,拍脑门,有了。不就是手工打孔斜了么?将就原洞位置,上钻床用机器打眼修正,怕你洞洞还能歪斜到天边?顶多孔径加大了些。跟师傅学铁扭换成木扭,锯把洞洞逢中破开装进木扭,再用螺丝锁住缝隙。嘿嘿,“笨蛋脑残出妙招,救死扶伤功德高。”如法炮制后,三把锯子果然起死回生,好使无比。我暗自窃喜,不再啰唆。
俗话说: 刀不磨要生锈,人不学要落后。旧刨凿斧锯打入冷宫近一年,没时间关爱它们,昔日那种“寒光罩铁衣,锋芒直逼人”的霸王杀气早已荡然无存。可怜一帮铁家伙们委屈呆在旮旯里,在蜂窝煤的熏陶下早已锈斑点点,苍老无比。以前不知磨刀的玄机绝巧,全靠自己摸索,不得要领,硬是把好端端的刨凿们磨成怪模怪样,有斜肩式有圆弧式,总之奇丑无比。这次下狠心全把锋刃口全磨去,重新研磨出刀锋刃口。花两天功夫老刀旧貌换新颜,一把把追魂夺命刀,青光闪烁。只见个个,钢线清晰平直,刃口方正规矩,寒光逼人。刀行天下,与谁争锋?
这正是:
操旧业定心拨乱,
老家伙病残入院。
急抢救悬丝把脉,
伤病愈刮目相看。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