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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DU茶馆】小木匠江湖行 (连载· 全文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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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ddu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3-02-12
— 本帖被 阿兮 执行加亮操作(2013-02-12) —
                                   目录
第一回     方桌勾魂夜提笔  偶得刀枪偷学艺
第二回     造兵器敲门求助  拆古董初试功夫
第三回     艺胆大做柜挪窝  方脑壳认赔方桌
第四回     三柱高香拜恩师  徒儿虚心千金值
第五回     大立柜老少围剿  樟木箱前辈唠叨
第六回     左右开锯腰如柳  师徒泣别徒儿愁            
第七回     日盼恩师念念耶  收拾残兵操旧业  
第八回     老宅门窗鬼屋邪  老料棘手心纠结
第九回     大爷暗窥欲做柜  朽木断腿不胜悲
第十回     天地人和进乐团  悠闲自得养懒汉
第十一回 碾转影棚置景工  假冒伪劣且糊弄
第十二回 假戏假做真坑爹  江湖木匠挥手别




第一回 方桌勾魂夜提笔  偶得刀枪偷学艺


 “桌子啥时买,嗯?”老伴吃饭时很不耐烦,拿起筷子,敲敲摇摇欲坠的小饭桌。“就这两天买,行么?”我轻言细语,再送她个认罪鬼脸。她仍不买帐,端碗撅嘴,冒出句狠话像秤砣样砸来:“你看着办!”。不好,事态严重,炊事员话中有话······

  去年她就开始咕叨,要个饭桌和一对木椅。支在天井里吃饭、看书、喝茶享受“坎井之蛙”仰脖望天之乐趣。我满口答应,后没动静?这才冲我耳根子一顿洗刷。哈哈“皇后”娘娘几下圣旨,还不快快遵命照章办事去,否则老娘饿死你皇上也活该。木器市场桌椅多得是,但价高咂舌。为节省开支,绕市场几圈,费三寸不烂之舌,口水半斤八两,硬是狠心杀下老板几十元钱,才成交。老板手抓脑门,歪头问我,你也是木匠?答曰:“朕”是......不经意间,亮出我三十年前的职业身份。


  桌椅搬回家,支在小小天井里,一脸新奇的她这摸摸那看看。巴掌大的小天井,还不厌其烦把桌椅搬来搬去,下令我把兰花盆挪开。哎,让她折腾去吧。


  小小桌椅儿的确逗人爱。嫩黄娇娇颜如玉,细腿纤纤绣足立。轻抚如童子肌肤,温润细腻。谁料想,此柏木是几十上百年才成材的?纹理通顺,做家具软硬柔韧适度,好比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高风亮节,但此节非此节。由于柏木丫枝繁多,成材木节疤也最多,如同一方绝好端砚,墨池里撒下几粒黄绿色“天眼”点缀天星,布局随意,自然成趣。在天井小坐品茶,一阵淡淡的柏木味,清香四溢,似曾相识梦旧香,一朝醒来非作坊······闻着久违且熟悉的木头香味,浮想联翩。仿佛又置身在过去的大街小巷,木工房里,数不尽桩桩件件陈年往事,注到心头.....


  说起木匠活,都知道能化腐朽为神奇。几天前还是看不上眼的木板、条子、烧火柴、眨眼功夫,摇身一变成崭新家具。但别遗忘了,木匠本领再高超,脚下还有一帮好兄弟在默默奉献,它们是老大、老二、老三:一斧劈开天地,二锯分裂东西。三刨推平世界,四凿才是打洞迷。还有直系亲属,墨斗一线弹南北,直尺两边画东西。不瞒你们我学木匠活,是先从两把烂木匠工具开始的。


  七十年代,家家穷酸温饱要紧,没剩几个铜钱来美化居室。但偏偏有些爱面子和文化人,喜欢没事找事瞎折腾,把老家具抬出,添新料做几款新潮家具,显洋盘(四川方言)。凡立水,胶片漆一涂沫(透明油漆),光亮照人,房东们一副好脸笑得稀烂。没准多嘴的内人,洋洋得意向邻居们炫耀:  我家老头子死挨刀的,爱臭美······


  我是个闲人,正赶上那穷酸拮据时代。中学毕业一时半载找不到工作,窝在家中煮饭或在外打短工。有天,父亲从“五七干校”回来(实际是关押“臭老九”的劳改农场)说有两样好东西送我,啥玩艺?拿出来瞧瞧,愣住了:一把散架的锯子和老掉牙的二手刨子。“别看废书,有空时自学点手艺,天干饿不死手艺人······”父亲寥寥之语,改变了我对书的喜爱,也改变了我一段人生轨迹。这真是:恨也悠悠,爱也悠悠,不闻窗里朗书声,手提刀枪闯九州。


  当时社会上对木工行当还颇为尊敬,挺吃香的,学门木工手艺,能脱离做零时工的深渊苦海。打零工是城市最低层的劳苦大众,没社会地位,成天像狗样被人支来唤去。很是伤心劳累,那滋味没人能体会。刚从学校迈出,没技能又屁事不懂,去街道办事处登记工作,别人瞧我文弱书生,白白嫩嫩还戴副眼镜,直摇头,三言两语打发我,听候通知。一月月苦等,在家也心不在焉精神恍惚,煮饭老是一锅黑白黄,色泽金灿饭煮糊啦。后听说有建筑工地招普工,咬牙跺脚,去!总比窝在家煮饭强。普工是杂工,什么挖土方、卸石灰、抬条石、拉砖瓦哪些活没干过?天天朝出晚归累死累活,回到家里感觉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周身疼痛,如同死狗蜷卧在床。也不知自己在一边悄悄地哭了几场,委屈啊,每天才挣1.35元钱。


  串个词儿感怀:
  春夏秋冬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筋疲力竭小劳工,
  切切不堪回首追忆中。
  花季少年梦犹在,
  只是命运改。
  问君能有几春秋,
  恰似满腔苦水向肚流。


  话说回来,当时看见两把破刀烂枪似的工具,虽陈旧衰老不堪,刨子锯皮已锈迹斑斑,心里砰然一动,毕竟是父亲送的礼物和心愿。我有空能摆弄摆弄它,打发时间也不错,或许有所作为做些小家具呢。我家社交子狭小,没木匠师傅可拜,咋做家具还要些啥工具?我是一无所知二翻白眼。暂别家中锅碗瓢勺,走,上街去看看别人是怎样做家具的。


  当时偌大个城市,也没几个卖家具的木器商店,若小两口结婚,才能买几件新家具。一般百姓对生活的美好追求,不是干瞪眼,就是弃旧翻新,请木匠在院里或路边支上马凳开工。为了开拓学艺的眼界,走出去,大街小巷里只要有木匠干活,我都会瞪大眼睛观看,搞不懂的还厚着脸皮,请教师傅。早出晚归,晌午找个静僻处啃啃冷馒头,画上工具草图标注大概尺寸,几句心得体会。半月下来,此行道自认为有一点点开窍了,与木工师傅还可浅显交流。对家具构成,工具使用和打磨,对木材取舍选料都有一定把握。嘿嘿,踌躇满志回家想开工了?先拿老古董家具开刀。


  这正是:
  一对桌椅思绪飞,
  两把刀枪意愿归。
  欲学无师赴街头,
  求知若渴暗暗窥。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造兵器敲门求助 拆古董初试功夫


  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怪,夫子曾当过木匠,怎能悟出木匠的真理?的确,若没几把像样工具,木匠成哭匠,只有望木兴叹的份儿。我想当小鲁班去学艺谋生,需尽快打造出工具成了刻不容缓的头等大事,好在父母鼎力相助,下拨20元巨款让我上街采购。深知这是家中的口中之粮啊,为省几个金元宝,硬是跑遍市里大大小小五金商店,货比三家,价看角分才肯出手。最让我高兴是买到当时最好的刨铁名牌,上海产“金兔”和“大光明”,时不时出来欣赏,尽管新刨铁全身涂满黄油。

  买回不久又犯愁,寻遍家里每个旮旯,也没好木料与之配套,好马没好鞍,气煞我也。瞧一堆冷冰冰铁家伙们无用武之地,心比它们还凉,还着急。父亲得知亲自出马,登门拜访一同事家••••••随后让我去拿。贪心的我,像饿鬼进了粮仓,一不作二不休,装了整整一麻袋扛回家。进门那高兴劲甭说了,乐翻天,全是上等的“小米”青杠木啊(青杠树分大小,大青杠它有漂亮木纹,但硬度不够又不耐磨损。小青杠没木纹,通身里外有一粒粒像小米一样的浅褐色斑点,木质细密硬度高,耐磨,是木匠们苦寻的上等好料)。

  一麻袋木料扛回家,还走两三里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叫我现在就是金宝银锭也干瞪眼,老也。回想当时那种疯狂劲真可笑,像阿里巴巴大盗,近乎于贪婪地抢劫,是金山都有劲背回,腿也不哆嗦,金山压顶不弯腰,哈哈。


  好木料有了,一件件工具也慢慢逐渐完工。一天,母亲回来擦拭写字台时,冲我发气了!深知自己闯祸,哪敢狡辩。最支持,最理解我的父亲早回五七干校,没后台老板撑腰,唯有低头一声不吭,由她数落去。的确,我也自责自己的鲁莽,在做光刨海底时(光刨:刨子中最短小,最离不得的。海底:指刨子最下端的平面),只顾打造海底绝对平整,把砂纸放在写字台“玻板”上来来回回打磨。海底倒是磨平整了,但不知怎搞的,同时也把一张大大的写字台玻璃磨花了,像张不透光的毛玻璃,再也看不清它下面的张张黑白照片。静等“风暴”刮过,与母亲商量,把家里“老朽”茶几坼了,换个在街上看的新样式。万万没想到一贯循规守旧的她,居然爽快答应,莫非与“太上皇”临走时的下令有关?

  休管三七二十一。随着一阵子四合院传来噼里啪啦响声,茶几应声跌倒,顿时被我五马分尸卸成八大块。嘿嘿,痛快!砍斧劈开旧世界,借刀还魂新乾坤。我先从小玩艺入手,操练手艺,成是它,败也是它。对不住了茶几“老爷子”!眼看陪伴我长大,既熟悉又亲切的家具毁在自己手上,散落一地的茶几尸骨,我倒顿生三分菩萨心肠了。呵呵,好一个“屠夫”假念慈悲经。


  经我几天推锯刨砍,新茶几从此站立起来了,屹立在东方成都一四合院里(制做过程免写)。院里老幼都过来围观点评。

  “好看,没见过三层的茶几,是新样式?”
  “前几天还黑不溜秋的,秋秋(小名)上哪学的手艺?”
  “咋还摇晃晃呢?”一太婆上前摇摇茶几。
  “还没加木楔,骨胶没干别动!”我急。


  还是一大爷眼睛贼亮,一句话就点中茶几死穴:“几层框架都掉角了,不“割尺”(割尺:意思两角相交互为90度)。我脸蛋儿刷地一下红了,说道:”加木楔时可以敲打修正嘛”。我想用街上木匠校正门窗的土办法补救,也许管用。母亲在一旁,手摸摸光滑白净的茶几面子,笑呵呵地问:“好久搬进屋?”“还没完工呢,慌啥!”
        这正是:
  街头学艺眼睛鼓,
  初生之犊弄锯斧。
  乒乒乓乓敲声急,
  首战告捷信心足。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艺胆大做柜挪窝 方脑壳砸锅方桌


  茶几落成,赢得左邻右舍赞美,母亲颇为自豪,我忐忑的心终于在赞美声中落定。处女作的诞生,像一剂强心针把自信心激活,在膨胀中窑变,变成雄心,野心。没过几天,眼睛老盯着被父亲漆成黑不溜秋的五斗橱发呆,又一个大胆且有挑战性的改造计划逐渐形成,拆了它!做个“捷克式”高低柜。

  何为“捷克式”高低柜?现没实物没图子一言难尽。简而言之:它是看似由两个相同的长方形柜子,高低组合而成。一个柜子站着另一个柜子平躺着,柜子边缘加装饰斜条。可以说在70年代“捷克式”家具风靡大江南北。只因它锐利硬朗线条,取代中国家具阴柔的圆角方边,同时高低错落有致,富有变化节奏和美感,一改传统家具的千古不变对称式审美观。所以它“登陆”中国后,款式新颖大受欢迎。

  俗话说:成事在天,做事在人。既然要做个“大家伙”挑战自我技能甘冒风险,就不是说说好玩的,要揽瓷器活,手有金刚钻。虽然眼下不是钉子木匠了,对有些榫卯结构,还是心虚没弄太明白,咋办?开弓没有回头箭,一不做二不休!走,又上街拜师去,不耻下问总要讨回点技艺······

  几天下来,白天游走,夜画草图,一颗悬吊吊的心总算尘埃落地。但又愁母亲能否同意?要革老古董的命,她会心痛的呀。心中七上八下的我把草图给她看时,那口若悬河的嘴,不停比画的手,小眼睛眨巴眨巴不停转动,一切都是为了征得她的同意,而忙碌着。期望的“太阳”终于冉冉升起,她淡然一笑,只说句:“好看不实用,放不下多少东西。”“把立柜再加层搁板,就多放啦!”见她原则上同意,赶紧递上让她放心的话••••••目的一个,乞求老妈恩准开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开工如愿以偿。接下来看小木匠如何破旧立新,改朝换代。


  照例,四合院又响起乒乒乓乓的敲木声,小木匠按图施工,一切都井井有条,忙而不乱。但没几天麻烦来了。父亲把五斗橱用油漆得又黑又亮,刨铁打浅了推时打滑,深了推不动。一把干干净净的刨子海底,满是黑糊糊油漆。呀,好端端的工具成这模样,心痛!嘴在咒骂该死的油漆厂,同时也报怨父亲,老家具都几十岁了,还给”半老徐娘”涂脂抹粉?当时没有“脱漆剂”可用,没辙了,马上面临停工。

  突然想起街上老木匠们常用“油筒”打刨子海底,可以起到润滑保护海底作用(油筒:用二寸长的竹筒,内装麻袋布或汲水布料,露头少许,再到入菜子油。常用来擦拭刨子海底,锯皮子)。简陋油筒一会儿做好了,要用油?按常理,让母亲把菜油捐献出,没门。那时凭号票每月/人才三两油,家里炒菜都不够,哪有你油筒咕嘟咕嘟喝的?抠脑勺,万般无奈中,想起一个“偷”字。为了我伟大的木匠事业,为了我心爱的工具去偷,值得。

  这正是:
  正人君子学小人,
  嗫手嗫脚开橱门。
  平生首次做小偷,
  理直气壮天下闻。


  嘿嘿,小木匠偷油得手,再不会窝工了。刨条子,画线打眼开榫头,一切顺顺当当。嘴边时不时哼着小调儿,那愉悦心情不摆了!不到十天崭新“捷克式”高低柜,闪亮登场。再把矮柜装上推拉玻璃,胶片漆刷它几遍,亮堂堂光影见人,这才是个大美人呀。叫声母亲出来观赏,验货,她却在屋里伸出头喊道:“写信叫你爸回来,逮偷油大盗······”

  有天,父亲的老同事杨伯伯来家串门,说上次他给做工具的木料够不?进屋他眼睛一横扫,顿亮。陈旧家里摆两件新家具很是扎眼,抚摩身旁茶几问道:

  “这是你做的?”
  “嗯,学做练练技术。

     “蛮好,蛮好,有空上我家做个小饭桌?”
  “大伯不嫌我手艺丑,可以啊。”不知那来胆子,没加思索脱口而出。
  “不行,他还在学着嘞,做砸了糟蹋你木料。”妈在旁边摇头直囔。
  “没关系,我家木料多的是,让他来操练手艺嘛。”


  大伯坚持要做小饭桌,母亲不好执意反对,这事算说定了。早出晚归大伯管顿饭,免收工钱,大伯家再送些木料给我。第一次以木匠身份出门,当妈的少不了絮絮叨叨,千叮万嘱:“外做事,不能像在家里样随便,耍滑头歇气偷懒。要对得起你爸的老朋友哟。”我也知道普通饭桌对木匠来说是“小儿科”:一张桌面四条腿,四根腰条穿过腿,简单。但我是初出茅庐,不得不认真对付。接下几天埋头修整工具,饭桌绘图,细算尺寸大小用料多少。在下不表。


  嗬,大伯家木料真多。层层叠叠在屋檐下堆码一溜,全是上等桦木板材。想起在家里我要找片板材,比小媳妇生儿还难,看大伯家木料砌成墙••••••唉,妒忌眼红,直叫我酸水长流。按目前流行语叫:羡慕嫉妒恨。大伯找来根长条旧料,钉上四个腿子,拉上斜筋做马凳,开工罗!递张方桌图子请大伯过目,征求样式尺寸合他口味不。他草草瞥了一眼说声:“行,又不是做嫁妆,你那么正儿八经?”大妈不看图子只关心工期,问道:“要做几天?”“两天半到三天。”我按图上标注的工期,爽快回答。


  细心选料,墨斗弹线,一晃就到晌午。仨人围坐烂方桌,大妈厨艺高超,炒回锅肉香喷喷不说还色泽红亮,肥而不腻。嘿嘿,打牙祭罗!那时能吃上肉不容易啊,每月/人才可怜巴巴半斤肉,凭号票供应,家家都是有贵客驾到才享用。我这二不挂五,非正规的小木匠能获殊荣?真受宠若惊。


  桦木树比杉木硬朗许多。好在我修整锯子时先搬齿,掏膛,其锯子锋利无比。区区桦木,休与我钢牙争峰。(掏膛:下锉锯齿深度。搬齿:调正每一个锯齿尖的左、右角度,使之在杀料时不跑墨线,不夹锯皮)齐刷刷,齐刷刷,一根根木条一片片寸板,最后都被利齿所征服,乖乖应声落地。这才验证了:“磨刀不误砍柴工”谚语无比正确,伟大。


  杀料,推板整整忙活一下午,累得是腰干儿也快直不起来了。在木匠师傅眼里杀料,推毛料都是徒弟儿干的粗活,杂活。我是师傅徒弟一人当,累死累活无人帮。天色渐晚,但再累也要把面板清缝完毕,搭胶粘桌板。(清缝:两片板子无缝拼凑成一块整体)别小看木匠活,要周密策划每天有进度指标。若当晚不粘好桌板,要多等上一天,待胶水干后才能打眼,清面。整个施工节奏乱了方寸,要窝工,这是木工的大忌!

  记得当时是深秋时节,用罐头铁盒熬骨胶,微火慢熬很是费时费事,天快黑尽了心慌慌,还没等到水份完全收干,骨胶液拉成丝状,就急忙搭胶粘桌板••••••唉,后知,这是铸成大错原因之一。

  第二天清早,迫不及待先敲敲桌面板“嘣嘣”,硬邦邦的。嗯,粘得好,粘得牢!上午干活,轻轻松松顺手多了,清料、画线、打眼、开榫一气呵成。不像昨天,使蛮力腰酸背痛,差点累死小木匠。下午桌面清理完准备画榫眼时,被桦木桌面那水波逐浪般的漂亮纹理所吸引:秋水伊人浮清池,天生丽质灵秀生。怎狠心在美女脸上打四个窟窿呢?(榫眼)大伯上班去又没人商量,时不等人啊。于是我大胆改弦易辙,由打明眼改打暗眼,不伤漂亮纹理脸蛋儿为前提。唉,后知,这是埋下祸根原因之二。


  打榫眼快组合桌子也快。吃晚饭时桌子成型,放在大伯小院里格外招惹人。大伯下班骑单车进院子里。
  “咦,完工了?好漂亮!”
  “还没完,明天要用光刨清桌面,桌子还没倒楞角呢。”
  “这么光光生生的,还要推呀?大妈手摸桌面,大惑不解。”
   ••••••(以上删去250个字)


  半年后父亲回来,看见家里老古董没了,新家具添了不少,呵呵大笑,少不了狠狠表杨我一顿。厨房墙脚边堆放好几片木板,进出碍手碍脚,父亲急问:“哪来的木料?”“是老杨送的,我让娃儿锯短,他死活不肯。”接下来老妈把我上门给大伯做家具之事,全落抖出来。“老杨太讲礼了,明天礼拜天我去回谢他。”的确,当时木料珍贵,算你有线也买不上。

  深夜,父亲醉醺醺的从杨伯伯家回来。我刚睡下,他怒气冲冲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满嘴酒气,冲我训斥:“你给人家做的啥鬼桌子,快散架啦!桌面缝隙可以插筷子了。当爸的还为你道歉,羞人!还要木料,给我送回去!”我一听犹如五雷轰顶,顿时张嘴傻了眼。母亲过来急打圆场:“有气慢慢说嘛,明天你去杨伯伯家陪礼,看看桌子有法子补救不?”我一脸委屈眼泪汪汪,想不通怎会成这样?头歪向一边悄悄地哭开了。唉,那一夜之感••••••如“六必居”的酱菜作坊,五味杂陈,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都怪我,不该在桌上揉面,以前也不摇晃。”我懂,大妈在一个劲地开脱这位伪劣木匠的责任。确实桌面开裂了,条条裂缝把曾经的“美女容颜”全毁了,但也不是父亲说的那样夸张。望着已报废的桌子,红着脸儿。除了说陪礼道歉之话,还有脸说些甚呢,赖谁呢?事已至此,无地自容。挥手告别大妈时只说句:“三五天后我再来!”

  有生活常识的人都知,椅子是歪烂的,桌子是拖烂的。所以绝大多数桌面子一定要用明榫,再打入木楔子锁定。桌面的“木板分裂症”100%是胶水原因,再加之桌面底部没打“燕尾式大进小出长销。”按母亲说的“想法子补救。”想想也没戏。真要补救只有四脚拉斜条,面蒙胶合板。我上哪去找五层板?再说四脚拉斜条的丑八怪桌子,谁见过?真是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独有小木匠开创一代先河?

  为保全自己尚存的一点点荣誉,挽回家人的面子,决定重做张桌子送杨家!


  这正是:
  做好事事与愿违,
  功与过过目不忘。
  痛定思痛自思量,
  来日男儿当自强。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三柱高香拜恩师  徒儿虚心千金值


  事未成焉,偃旗息鼓。小木匠初走江湖,未露锋芒便摔跟头,一肚子窝囊气没法消泄。献丑,砸锅,赔偿几个字眼如同窝心铁砣,压抑在心。残存的成就感也消失殆尽,成天是无精打采闷闷不乐。父母看我愁眉不展样子,背后更为焦急,商量想找个师傅带我上路,靠自己瞎鼓捣总不是长法。


  好在父母八方张罗为我求师,终有结果。一天,母亲陪同约五十来岁,穿着朴素的陌生人进家门,父与木匠师傅一阵儿客气寒暄。我在低头递茶时看见他,手背凸起一根根青筋,双手粗糙有力,老茧蛮厚,嗯,没错,是位老木匠。还有一股学生味的我,见正儿八经的师傅来了,竟然腼腆羞答,像大姑娘谈婚论嫁样,低着头,师傅问一句答一句。

  “你不懂的,请教老师傅啊。”父母在旁边干着急。
  “······

     “我喜欢少说多做的年轻人,你把工具给我看看。”
  “这些工具,全是你自己做的。”师傅说话直言坦率,逼我默默点头。
  “你看看细齿锯的锯皮子,不在一个水平面!开榫时锯子只能‘吃半根墨线’哦······”师傅也不客气,先拿我的土制工具开涮。

  吃午饭,少不了酒肉穿肠。老师傅大概喝高兴了,在桌上高谈阔论。原本我僵硬紧绷的脸也变得温和些了,饶有兴趣,听他神侃木匠走江湖的趣闻轶事。师傅酒足饭饱,徒儿茶水侍奉。老师傅笑眯眯对我们说:“你脑袋瓜子灵活,但缺基本功,木匠过筋过墨的绝巧还不懂。收你为徒,跟我在外见见世面,操练操练也好。木匠是体力活,累几天别哭鼻子哟。”谈笑间师傅,郑重其事地收我为徒了。满脸欢喜,还没等我说声拜谢师傅,他又说道:


  “工具不好用,做不出好家具,会把手用坏。”以后出门全用他的工具。“你入门后,自己再做套满意的工具。”谢天谢地,我一背篓土工具再不上场亮丑了,打心眼里感激他。全家人送客到门口,师傅又发话:“现在外做家具行情是,计件不计时。写字台双柜一抽屉30元,三开大立柜元40元,其它另算。房东管顿饭。工钱我师徒俩四六分成怎样?”父母坚决反对说:“哪里的话,他能跟你学手艺,我们就心满意足,不说钱。”“哪有干活不给钱的,好啦三七开,不说了!”师傅的话干脆利落,掷地有声。望他背影渐渐远去,心里也拿捏不定,我人笨他肯教吗?俗话说,高师指点,胜活百年。身边有位老师领着踏实,错了他会纠正,就算挨顿口水也值得,怕甚。


  这正是:
  学艺不精生闷气,
  欲罢不能求师急。
  大师驾到喜望外,
  师徒上路何所惧。

  师傅说话算数,没过几天就与他真刀真枪在一院里干起来了——做单柜三抽屉写字台。选料时才看出师傅的老辣,大概房东抠门不愿拿好料出来,丢几片漆得油光光的铺面板子,说是做写字台面子,师傅说话也利索:“这板子没法做!”自个不慌不忙地蹲在一旁抽烟,不理采他。房东好不尴尬说道:“咋不能做呢?”我吃过油漆面板的亏,麻起胆子争辩:“铺面板薄,再铲除油漆面板更薄,再说写字台面一米二长,这铺面板中低两头跷,中间还有不少水缝子,你说咋做?”我也不客气,一口气说出三个不能做的理由。房东脸色阴沉:“铺板就没用了?”师傅答腔了:“铺面板破开做抽屉,搁板条子可以。”一脸无可奈何的房东,转身进屋,说再找找面板。师傅冲我一笑,眨眨眼,有戏了。

  稀里哗啦,乒乒乓乓,三天后写字台立桌见影了。房东左三圈右三圈,像个上架老驴围绕写字台打转转,兴致勃勃地摸这看那。见我师傅用光刨清台面时,他眼珠子顿然瞪大快成百瓦灯泡了,薄如蝉翼的刨花,平平展展飞出来,犹如一张张彩带飞舞,眼花缭乱。我也学会师傅整理光刨的小巧门,把刨刀刃口与盖铁板间隙调整成一根细线宽,不拉戗茬,磨刨刀刃时,最后轻轻挡去锋口两直角,“倒角”后刨刀清理面板,对光一照才不显刀痕。

  院里邻居们看写字台做好,围观者七嘴八舌有之,要求上他家做家具的有之。总之,师徒俩没十天半月怕是走出这院里子的了。怪不得师傅一上来就悄悄对我说:“好好做,这是样板——写字台。”当时我还不解其意?笨,笨人二百五。哈哈······

  这正是:
  笨脑袋做写字台,
  推杀刨砍学艺来。
  腰酸背疼何挂齿,
  学海无涯徒儿乖。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大立柜老少围剿  做木箱前辈唠叨


  徒儿初尝钱滋味,回报恩师一柱烟。话说,漂亮写字台做好了,房东左看右摸挑不出啥毛病,满脸欢喜付钱呗。天擦黑,师傅出门就点钱给我。心里那滋味甭说有多复杂了,一是对师傅的崇敬有加,二是对自己三天心血的报答,一切都浓缩在十元大钞里。一边腼腆害羞,一边自豪地伸出手来接。嘴上说不要,眼珠子老盯着师傅手上诱人的大钞。哈哈,师傅看出我的忸怩和不自然神态,说话嘎崩脆:“拿着,这是你挣的钱。”


  回家与母亲商量,第二天见师傅时递给他几包“锦竹”牌香烟(记得当时算好烟,三角多/包)他一愣••••••?不惑的眼神溜溜转,眨眼间变成会心一笑。“还给师傅讲礼,哈哈。”

  这正是:
  墨斗一线弹公平,
  刨子两推见真谛。
  大师几语点睛墨,
  徒儿送礼表寸情。

  另起炉灶新开张,不慌不忙磨刀枪。又在院里开始做三门大立柜,接下活儿,师傅令我先整理工具去,粗磨刨刀凿子。他在一旁嘴上叼着烟,手握卷尺慢条斯理选料。嗨,磨刨刀是个“牛皮糖”活,急不得。特别是刃口勇闯铁钉,崩个缺口更是磨死人,按当下话讲:“头都大了”。磨刨刀要轻重得当,保持固定角度缓缓在油石上飘移,慢慢研磨。性急重磨动作易变形,手按刨刀左右力度不匀,会磨成斜肩口,不成90度。我见铁家伙这么一堆,想磨快些,把刨刀在石上陡立一个斜角来磨。师傅“贼”眼金星,目光如炬立马叫停。直呼:“跟着斜面磨,刃口必须与钢线平行!”呵呵,偷懒不成还挨二两口水,活该。


  下午拼芯板,清缝子。那时三,五层板是稀罕之物,所以柜子的背板、侧板、搁板全是清一色公分厚木板拼粘成(木框内边用槽刨开二分宽槽子,芯板“铲边”再嵌进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大块装板全清缝完,请师傅过目看看清的缝子如何,好熬骨胶粘板。师傅不看清缝如何,先蹲下来看每片拼板木纹,我纳闷有啥好看的,这辈子木纹还没看够?


   他眉头一皱:“这几块柜子侧板,是看面,要重新清缝!其它的不用返工。”
  “为啥?”我不知所措红着脸,愣在那里。
  “拼板子要每片木纹是一顺风才好,免得后用光刨时拉戗桩子。”他又接着教我:
  “树是由下往上长的,木纹有方向感。大花纹进小花纹出,才是顺风木纹,也是推刨子的方向。”师傅一句话点醒我,怪不得以前推板子老是拉戗。左推右推好端端一个木面,尽留下大坑小坑,毛刺也很多难看死了,原来都是没理会木纹方向惹的祸。邪乎,木匠推板子也要走单行道。


  “戗桩多了,漆匠抹膏灰时,会骂木匠没本事,我们不背这骂名。”师傅在自言语,也似乎在警告我。后来我在木匠生涯中,才体会到这句老话的无比正确:“漆匠怕木匠,木匠怕解匠。解匠怕木犟。”

  粘板时,师傅见我又是上胶又是趁热叠板,手忙脚乱,他随即箱底拿出小玩艺。两头尖尖的“骑马钉”成V字型,骑着清缝的两端和中间敲进。嘿嘿,两个木片儿真的很听话,如同久别重逢夫妻拥,亲密无间挤作一块,那么严丝合缝。拥抱力度之大,硬生生的把多余的骨胶水挤出缝外,他令我马上用热水布把挤出的骨胶水擦去。“骑马钉”这招真灵,如法炮制后,粘板重此轻松自如,大有事半功倍之效。(那时根本没有,现普遍用上的什么F型丝杆夹具)

  大立柜快完工,院里一大爷来问我们“做木箱吗”“做”。不等片刻,他呼哧呼哧搬来几筒香樟原木,说破成板子做口大木箱。师傅回头看,地上七长八短的原木,摇头一笑:

  “大爷,我们是木匠只做现成板子·····”
  “你们杀开,就是板子嘛!”哈哈,大爷脾气比我们木匠还犟。
  “杀原木出板材,是解匠活。大爷,我们杀原木可以,要加钱。”
  “你们成天不就是锯啊,推啊的,多锯几个板子还另算钱?”大爷想不通。
  “大爷,这堆原木不只是杀几片板子哟”“••••••”院里围观人七嘴八舌。我们不搭腔,做自己的活,由他们说去。
  大爷在邻居的掺言劝说下,终于放出软话。“那,那你们说做箱子带杀料,合多少钱?”
  师傅也痛快,直截了当说道:“大爷,箱子20,杀料两人需两个工时20元,共40元。8个三角铁皮包边,二个耳朵提环由你买。”
  呆望1•8米高大立柜,大爷喃喃自语“做这么大才40元啊!”看样子他狠是心痛,要多付的20元钱。
  “大爷,你做不做呀,我们要做个五抽柜。”邻居看大爷在犹豫••••••急了。
  “谁说不做?只是有点儿,贵!”大爷被将了一军,脸红脖子粗,嗓门也大了许多。
  师傅在一旁宽慰他“老人家,你上街问问解匠一个工要多少?不收你百十元,回来找我!”这句话真是一句顶万句,大爷彻底服软了。痛快答应40元成交。


  面对白发苍苍前辈,我哪敢吱声,由他俩讨价还价去。只是暗暗感觉,又要学会破原木做箱子了。直径约30公分香樟木,还算直挺。当我把原木两端锯出新头后,额头早已冒出毛毛汗,坐在一边歇气。看师傅用锋利锛斧削出原木两个平面,吊墨画线。瞧密密麻麻那根根墨线,我倒抽一口冷气,要全锯开?天啊,傻眼了!师傅吊墨画线完,不慌不忙坐在那里端起三角锉刀,一板一眼给杀锯掏膛,嘴里还念念有词:“明天全靠你一口铁牙了!”那吱吱嘎嘎刺耳噪声污染,把看热闹的“观众”们全吓跑,我也是鸡皮疙瘩顿起。“去,把梳弓锯拿来我要挑钢丝齿,把刨刀全磨了。”又磨刨刀?还是全套!我打心眼里极不痛快,看在师傅面上,哪有我申辩的?酸水只能往肚子里咽。心想,苦也!


  收工时天已黑尽。出大门师傅冷不丁问我:“你说箱子盖子,是分开做好呢,还做成整体的再剖开,好?”“当然是分开做,箱是箱,盖是盖嘛。”我也不加思索脱口而出。大概我的话师傅万万没想到,抽烟居然被呛着了,一阵咳咳喘喘后,笑哈哈对我说:“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再说!”

  这正是:
  刨刀磨得徒儿烦,
  箱子盖子考脑残。
  大师鬼点何其多,
  苦思冥想夜难眠。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左右开锯腰如柳  师徒泣别徒儿愁


  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一个人天赋并不高,但知拙而勤终有出息。我这只笨鸟飞回家吃饭,上床就睡——累啦。把师傅的考题当枕头,任凭哈拉子横流——梦周公。


  谁料,第二天师傅比我先到一步,正忙乎。院里的木头柱子上,传来嘭嘭嘭敲打声,几个铁抓钉把圆木毫不客气牢牢钉死。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圆木,我倒是想起了押赴刑场的死囚,即将开肠破肚命归西天,还那么铁骨铮铮昂然挺立,忍不住噗嗤一笑。师傅冷眼,歪起脖子不理解我的笑意,说道:

  “还在傻笑,快点。下午前把圆木杀完,要清缝粘板子!”看来,他有些着急。
  “不是说好一天把圆木杀完吗?”看地上几根圆木上密密麻麻的墨线,我先愣眼了。
  “今天不粘板子,明天下午想窝工啊。少啰唆,干活!”师傅对我劈头训斥一顿。
  “怎么会窝工呢?”我一脸茫然心犯嘀咕。

  “轻回重拉腰放松,悠着点。吃着墨线走!”师傅一边教我,一边师徒俩开始对拉圆木。双手紧握沉甸甸的大杀锯,好家伙,锯齿又深又大,搭上圆木就跳来眺去,老是吃不着墨线。第一次杀圆木难免有些紧张,双手紧握锯把,捏得汗水涔涔的。最初用力不当,我双手狠拉重回招招发力,一个“狠”字了得,一根墨线还没杀完,腰杆手臂全僵硬了,毛毛汗爬上额头,显得十分吃力笨拙。师傅却在圆木那边轻松自如,一边开导我还一边笑侃我:“徒儿啊: 手放松,腰如风,来回拉满弓。”“要借力送力巧用力,用蛮力,几个回合如稀泥。”“男人上床与媳妇还分个轻重缓急呢,又不是兄妹开荒猴急啥?有力悠着点使。”天啊,我还是才出校门的乖学生,标准处男童子身。师傅刻薄话,咱阵脸红耳热,又不敢给他顶回去,落得个三分狼狈十分尴尬。嘿嘿,我只好默默不语,埋头拉锯。这正是:

     风风火火破圆木,
  拉拉扯扯两师徒。
  好好先生嘴一张,
  翩翩少年眼两鼓。


  不知不觉锯末子在脚下堆集,师徒俩在拉锯战中你来我往。感觉像两个木讷的人桩桩,眼盯墨线手用力,一声不吭机器人。没拉过大锯的人永远理解不到,最没趣的活竟是解匠活:枯燥、单调、乏味、无聊。好不容易一筒圆木全剖成板材,喘口大气,鼻子嗅嗅香樟木散发出特殊的浓郁香气,欣赏漂亮的细腻花纹。正在杂感之时,师傅一边点着香烟,一边走过来顺手递我一支,说:“歇口气,解解闷。”虽我从未抽过烟,见师傅如此通达客气,哪好意思回绝。毅然决然点燃了人生中第一支香烟。(从此,该死的尼古丁像鬼魂附身,死蛮难缠到如今)


  以前师傅在休憩时,掏出支烟自个在一旁,吞云吐雾快活似神仙,那样悠哉游哉安闲自在。这回他居然送我一支,恐是对我徒弟娃的认可,嘉奖?为融合师徒俩关系又怎能不抽呢。可能吸得过猛,第一口烟下去,只感觉肺部像被刀狠狠刺了一下,辛辣的烟草味令我干咳不止。那烟气就从鼻嘴里全冒了出来,双眼直流泪,头晕目眩不停的咳嗽,呛死人啊!师傅在一边笑语:“小媳妇上花轿,第一回?吃包口烟,别吞啊。”


  捶捶憋闷得难受的胸口,张着小嘴喘气吁吁。好不容易憋出句话“这啥子烟哦?师傅!”还不敢说个“烂”字,透过泪水盈盈的模糊双眼,低头瞅瞅是“飞雁牌”劣质烟。我心肺再也受不住折磨,任凭烟在指缝里默默燃烧,一柱黑不溜秋的烟灰,化着缕缕青烟,不敢抽第二口了。望着师傅叼着烟,一付悠然自得云腾雾驾模样,又羡慕又气愤,我又要学门技艺?师傅抽的是烟吐的是快乐;徒弟抽的是烟受的是折磨。


  哈哈,这正是:
  放松放松师赠烟,
  品尝品尝徒儿乖。
  侵入肺腑呛天地,
  惊呼辣喊摇摆摆。


  一缕青烟一生害,
  一柱烟灰一生债。
  快活神仙孽债多,
  只图眼前爽歪歪。

  “昨晚问你箱子盖子咋做,想通没?”师傅在拉锯时追问我。
  “嗯,嗯,还是分开做好些。”回家我倒床就睡,哪顾得上想它?眼下只图敷衍搪塞了事。
  只听在圆木那边,冒出句评价我的狠话。“唉,徒弟儿,你咋比木头还木!”我哪敢接话茬,假装没听见,由他说去。“箱子是纯木板拼成的,先做出个整体再一分为二,既省时省力省心,也不走样呀。你吃的‘挂面’也是工人一根根搓出来的?看你木鱼脑袋啥时开窍啊,枉自戴付眼镜,呵呵······”最后还不忘酸我一句:“假斯文。”憋住窝囊气,也不想为自己辩护,一切都是自讨的。只好憨乎乎,陪着师傅笑自己说道:“世上徒弟娃哪有比师傅聪明的?”


   大爷风风火火上街回来,拿“五金配件”急让师傅过目。他撇一眼:“要得。”
  “那箱子啥时······?”没等大爷说完,师傅就抢先说下句:
  “明晚上,完工!”
  “明天······?”大爷瞅瞅一地的板子。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瞪大眼睛半信半疑又问:“明天”?
  “大爷,是慢了还是快了?下午把圆木杀完,再清缝粘板子。明朝推板子,下午画线开榫,箱子天黑前做好!”师傅一口气报出做箱子工艺流程,回头补上一句“行么?”
  “哦,神速!要慢工出细活哟。”大爷分明在为他箱子质量捏把汗,担忧着。
  大概嫌大爷罗唆,师傅用句话就把他打哑:“打家具三十年,我还没见主人不满意的!”

  听师傅说完工时流程后,才恍然大悟,今天不粘好板子,明天肯定要窝工。真是天算不如人算,厉害厉害。我佩服师傅运筹帷幄,神机妙算。要知,在过去是记件挣钱的伟大时代,一寸光阴一寸金,窝工是最大的“犯罪”。抓紧杀料吧,大锯刷刷嚓嚓之音又再院里响起。齐刷刷,喜刷刷;齐刷刷,喜刷刷······美妙大锯之声,让木匠们听着亲切顺耳,和谐得一塌糊涂。好比是木工们的挣钱进行曲,原始粗犷。师徒俩在低沉有力的节奏中如痴如醉,疯狂拉锯,真恨不得把地球锯成两半,挣大钱。

        这正是:
  一老一少拉大锯,
  一生一世忙生计。
  问道小人乐为难
  笑答老子畏何惧。


  樟木大箱,终于赶在第二天擦黑前做好,阿弥陀佛。大爷笑眯眯上前摸摸瞧瞧,四平八稳楞角分明的箱子,硬是找不出根缝儿,板子接头“燕尾榫”丝丝入扣,箱子盖子结合处,一条水缝儿绕箱一圈开合自如。平滑细腻的板箱,散漫出阵阵浓烈的樟木喷鼻香味,大爷连连称赞:“一点呛茬都没有,上漆不用膏灰了,好手艺,好手艺啊!”“箱子结实,保你们可以用上百年,大爷!”师傅在一边吐着烟圈,一边向大爷“夸海口”。


  院里人,到跟前围观看稀奇,少不了评头论足,还有人与师傅商量做个五斗厨柜。不知为啥他竟笑脸摇头,婉言回绝了?推口“家中有急事!······以后再来做”我在旁边一惊一愣?

  “收拾工具,装箱!”
  “真不做五斗厨柜啦?”我百思不解,眼巴巴望着师傅。
  “废话,哪找不想挣钱的人?总是有事嘛。出门再说。”
  一声不吭,收拾散落四处的工具。我心情格外凝重,忐忑不安。啥事?
  还是按老规矩——出门分钱。


  到街上。师傅神色严峻又带几分伤感和无奈,长吁一口气,才缓缓开口说道:“唉,家中老母又病了,来信催我赶回去。”我知他家在农村没大事少有回家,这次一定非同小可。他一言飞出我愕然了,却又找不出什么言辞来安慰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师母重病么?你,你还回来做工吗?”我眼巴巴望着他,眼都湿润说话有些打颤。

  “是在家中守护老母,还是要我拿钱回去,不清楚。”他语气沉重,皱起的脸庞依旧郁闷,茫然。
  “等你回来再一起做,好吗?”我几乎在恳求他。
   师傅沉默一会,停下自行车,打开工具箱拿出三件工具递给我。(二手刨、粉齿锯、三分凿)“别等我了,傻徒弟。一时半载恐怕回不来了,这是木匠的基本工具······”

  我懂送工具的含意。一时间哽咽落泪,拉着他手一串串泪珠儿扑簌簌直往下落,一句话也没有。毕竟······他眼也红了,见我难舍难分哭兮兮样子,伸出手指在我鼻梁上一刮:“好啦,好啦,我回来就是。还是男儿汉呢,哭啥?”说完转身上车。忽然,想起我该送他些什么,急忙追上去叫住他。把刚分到手的十五元钱,不由分说直往他衣兜里揣,扭头就跑。背后传来一阵阵叫喊声,我装着没听见······

  这正是:
  孺子浑浑沌沌空,
  混沌初开沐春风。
  只因有缘恩师在,
  而今老矣感怀中。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日盼恩师念念耶  收拾残兵操旧业


  古人云:“明师之恩,  诚为过于天地,  重于父母多矣。”简言,一日之师, 终身为父。自打与师傅分手后,在家魂不守舍的我,天天惦记着他归来。写信也不知他家准确地址,只好眼珠儿老往家门口瞄,盼望,盼望有一天他的身影突然闪进家门来,给我个惊喜。那种想念、牵挂、纠心、现在人是很难理解的,当时社会没跨进商品经济时代,人心单纯感情朴实,没那多花花肠子,弯弯绕。加之我刚踏入社会不久更显单纯得可爱,是头不折不扣才断奶的小孺牛。


  成天在焦急、郁闷、失望中度过的我,常反思扪心自问,师傅走啦,才学来丁点花拳绣腿以后木匠活靠得住不?是在家烧火做饭或当普工去?还是用师傅送我的三把工具继续干下去,思前想后权衡再三。终于拿定主意,誓将木匠活进行到底。于是乎,振作起精神重新埋头整理,打造工具去。

  同仁都知,工具不在乎新旧美丑,最终讲究是得心应手,运用自如。与师傅相处一年时光都用他的,回头再看看自己的一背篓破工具,不仅歪瓜裂枣面目可憎,用它更觉碍手碍脚,十分别扭。弃它可惜用它伤心,好似鸡肋一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看着它们就窝火。但,那年头是提着醋瓶讨口——穷酸啊,没钱只好打没钱的主意——给丑八怪“老爷们”美容。

  这正是:
  大师一别方寸乱,
  大路两边自了断。
  回头笑看丑八怪,
  莫怨疼痛提刀来。


  对工具美容方针的敲定,立马坐不住了。成天爱瞎捣鼓的我倒出一地的工具,磨刀霍霍向丑八怪们开刀。接下来分门别类,像城隍庙的旧货地摊,将刨凿锯尺规规矩矩摆队列阵。哈哈,如同秦王点兵,回头检阅旧时的残兵败将,煞是好看哦。当时在做几把刨子时,没细算过刨刀与海底夹角各要多少角度?随画一个夹角感觉差不多,就开做,其结果推着费劲,卡刨花拉茬桩时有发生。海底显口也没加嵌口铁(铜)条,不经磨蹭。几个月下来显口竟然狮子大开口,刨刃与盖铁也没配合好,咬合处漏着缝儿;楔木偏软,推上几回合,刨刀像怕见阎王爷似,直打哆嗦往后退。

  哎呀呀,刨儿啊,刨儿啊:
  天生残疾病歪歪,
  应征充军打江山。
  人若有情谢功臣,
  忍看病容心酸酸。

  费心尽力,终于精心修改好几把老刨,再统一上它两遍清漆。嘿嘿,小米红青冈树木质还硬朗着呢,闪耀着仙风硬骨的光彩,颇有大丈夫阳刚之气。正所谓:英雄宝刀未老,壮士豪气犹存。接下来四五把凿子木柄,通通用枇杷木换上,青冈树做凿子木柄硬度有余,韧劲不足,重敲之下三两月“木脑袋”顶上易开花。学师傅,买来干牛筋温水泡两天,待柔软后剖成细条编成花圈箍子,再套木柄凿头,干燥后结实耐敲打哦,“木脑袋”再也不会朵朵花儿开了。真是一物降一物,干牛筋箍子,犹如制伏调皮捣蛋孙猴王的紧箍咒,特别管用(那时少见用铁圈箍木柄凿头的)。原师傅说我的锯皮子左右不在一条水平上,上手易跑线,坼锯细瞧,才知锯把子的两个扭孔洞给打歪了(原是用手工打眼)!没辙了,一锯双眼歪东西,吹胡瞪眼鬼火起。认凭我冥思苦想,手挠脑勺两眼愣,一点办法儿也没有。甩了,重做三对锯把子?又忍不下心,舍不得呀!拉倒吧,收工。由我想想,明儿再说。


  再开工,细细打量锯把两歪洞,拍脑门,有了。不就是手工打孔斜了么?将就原洞位置,上钻床用机器打眼修正,怕你洞洞还能歪斜到天边?顶多孔径加大了些。跟师傅学铁扭换成木扭,锯把洞洞逢中破开装进木扭,再用螺丝锁住缝隙。嘿嘿,“笨蛋脑残出妙招,救死扶伤功德高。”如法炮制后,三把锯子果然起死回生,好使无比。我暗自窃喜,不再啰唆。


  俗话说:  刀不磨要生锈,人不学要落后。旧刨凿斧锯打入冷宫近一年,没时间关爱它们,昔日那种“寒光罩铁衣,锋芒直逼人”的霸王杀气早已荡然无存。可怜一帮铁家伙们委屈呆在旮旯里,在蜂窝煤的熏陶下早已锈斑点点,苍老无比。以前不知磨刀的玄机绝巧,全靠自己摸索,不得要领,硬是把好端端的刨凿们磨成怪模怪样,有斜肩式有圆弧式,总之奇丑无比。这次下狠心全把锋刃口全磨去,重新研磨出刀锋刃口。花两天功夫老刀旧貌换新颜,一把把追魂夺命刀,青光闪烁。只见个个,钢线清晰平直,刃口方正规矩,寒光逼人。刀行天下,与谁争锋?

  这正是:
  操旧业定心拨乱,
  老家伙病残入院。
  急抢救悬丝把脉,
  伤病愈刮目相看。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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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耕天涯 农币 +100 诙谐幽默字里行间,妙笔生花大雅之作!辛苦! 2013-02-12
梅乌云娜 农币 +100 样样精通啊!新年快乐! 2013-02-12
阿兮 农币 +26 您的帖子已被推送到首页 2013-02-12
阿兮 农币 +100 优秀帖子 2013-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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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13-02-12

第八回 老宅门窗鬼屋邪  老料为难心纠结


  长缨在手,何时缚苍龙?话说回来,翻旧如新的“崭新”工具一件件亮锃锃整齐摆放,像一列嗷嗷直叫整装待发的士兵。它们在推锯刨砍中能否英勇善战,接受住考验?说穿了,还得找个习武用兵之地,以观后效。


  母亲见我耐不住寂寞欲上街去揽木活,急力阻挠,“没师傅带你,在外我不放心!”“我不想再烧锅煮煮饭了!”话虽不敢直截了当端出,但翘得老高的嘴角代表了我的心事。尽管她反对我出去闯荡,可是,一大小伙子成天提着菜篮上街晃荡,围绕锅台转,咋说也不是滋味,更不是个长法。暗地里她比我还焦急。


  没隔几天,吃饭时她突然宣布“你不是在家憋得慌吗?妈给你找了个木工活。”咱心窝子都咯噔一下狂跳,咦,有戏了?“单位来一新同事刚分套旧房,发现门窗全坏了,要请木工修理,你去吗?”母亲话说完,手端着碗还来不及放下,眼睛就盯个看着我,又像征求可否?又像在下令服从。“去!”我也不加思索痛快回答。修理门窗虽不是大活儿,但十个门窗也算“一盘菜”呀,总比窝在家里强。嘿嘿真是个:求之不得

  趴窗坐看懒骨生 傻愣夕阳沉;
  出门敲打散心去 笑迎东风吹。

  按约定,母子俩几天后去同事家看房,出门时见我两手空空,没拿工具?纳闷直问:“你拿啥子去修门窗。”“慌啥,先看看破旧程度回头拿工具,也不迟嘛。”我学着咱师傅,摆起小木匠师傅的臭架子,轻飘飘回敬她一句。我已是成年人,哪怕是装模作样也要显得自持老练,稳重,模仿成年人的那种自信感。


  拾级而上登三楼,锈蚀斑斑锁把门。由于木门榫卯已松动下坠厉害,门框擦着地面吱吱作响,好不容易勉勉强强推开,门芯木板早已脱离槽口,在呲牙裂缝中透风漏光,上帝保佑没掉下来。窗子被日晒雨淋早已破旧不堪,不是变形关合不上,就是朽木腐框摇摇欲坠。阵风吹来玻璃窗哐啷哐啷着响,那还敢动它!天哪,若不是此房在三楼,可与“白毛女”电影中破砖烂瓦,残缺不全的奶奶庙相提并论了。大概房主猜出我的惊讶,无可奈何说道:“这房也不知空了几年,刚来就分套旧房子,将就住下吧。”我这才仔细打量这二十来平米,前后两间穿堂房。一个屁股大小的厨房黑咕隆咚,小小窗台尘垢满面,蜘蛛网高挂,丝丝如织;也没厕所,四壁皆空,一地尘埃。房中央,预制板缝隙中悬垂个灯泡龙头,微风轻吹,孤孤伶伶地晃来晃去。空屋里说话回音迭荡,嗡嗡作响,一股股阴气直逼我脑门。若不是窗外可见红尘中的车流滚滚,此房,可与鬼屋比狰狞,吓人。

 
    这正是:
  磨刀霍霍出江湖,
  怎知一足闯鬼屋。
  万幸板斧锋芒在,
  何惧妖魔小师傅。

  管它鬼屋鸟屋,小木匠偏不信邪,既来之则安之。我与房主商量,旧门窗的的确确破损严重,木已朽,单靠修补改造恐怕不行,要彻底做新的。房主苦笑自语:“我才来单位,人不熟上哪去搞木料呀?再说,街上也没卖的?”看到他一愁莫展样子母亲在旁出主意:“你找单位后勤科要,哪怕给旧料也行。”“最好给新料!”我闪了她一眼,心想:向公家要东西,哪有先自降标准的。“这倒是好办法,明儿我找他们去,不给请自己来看看!”话到此,事到此,各奔东西。看房主有何能耐——找木料。

   莫约一礼拜,母亲回家不等坐定,就急掏出把钥匙在我眼前晃动,晃动。
  “拿去,钥匙。他把木料都搬回屋,只等你小木匠了。”说完,钥匙递交我。
  “唷,真有本事。是新料?还是旧······?”没等我说完,当妈的就急着抢话。
  “我哪知道,你去就晓得了。”
  “工钱多少?还没商量好咋开工嘛!”听师傅说过新料旧料,工价不同哟。
  “价钱与他定好了——九十元······!”
  “天啊,不就是几副窗子两扇门,哪要这么多钱!”心想遇上“员外”了?(时称有钱人)
  “他给一百,我还减了十元呢。说好不包饭哦。”
  “哇,阔气。九十元怕是两月工资哦,放心,保证精工细作!”笑颜,像久违的阳光照进心窝子,一扫那些曾经的苦闷,焦灼残影。
  “是呀,在一个单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不争气,我的脸往那搁?”


  年轻人都有远大抱负,憧憬未来。对于木匠活的脏、累、苦肯定是不屑一顾,至少不是100%喜爱,我也是由命所定,随命而安罢了。但是,通过自己一番番心血与汗水埋头劳作,化腐朽为神奇,物有变化,人有作为,自信感也油然而生。也滋生出那种:海到尽头天是岸,山登绝顶我为峰的狂热。木匠的“作品”美也罢,丑也罢,有制作的乐趣,有愉悦的成就感就行。总比,朝暮空谈怀才不遇,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强。正所谓:自信人生当击水,悲观叹世空对月。

  好了,少瞎掰。切入正题。
  无事不起早,起早撒腿跑。当我风风火火赶到“鬼屋”,急开门,瞧见一堆旧料七横八竖躺卧在地。唉,还是一堆老东西!兴致勃勃的我顿时泄气不少,长吁短叹。有啥法子,受人之命,岂怨命乎?母不嫌子丑,匠不嫌木旧,挽起袖子干吧。从木堆里找出墩厚木板,支上四足先做个木工马架子······

  哈哈,且看小木匠:
  跳上跳下 量窗量门量好再量;
  比长比宽 画门画窗画了又画。

  上蹿下跳忙乎半天,一图在手尺寸了然,接下来排料。凡做木活的师傅都知,若同时做大小不同的家具,应先从大家具的用料开始选料,做到料尽其用不浪费。妈的,选出的门框料真愁煞我也,眉头挤成一团。几块厚墩墩5公分板子蛮漂亮,但气死木匠呀!全是建筑工地用的跳板料,两头箍上圈圈铁丝,两面都覆盖一层坑坑洼洼的水泥硬壳,上哪找木头纹理?厚厚板子像穿戴一身水泥盔甲:灰不溜秋硬邦邦,刀枪不入气木匠。我的“铁哥们”工具又不敢啃它,奈何,奈何,无可奈何?抠抠脑门······不就是水泥壳嘛?敲掉它就行了呗,我索性扛起跳板下楼去。只听得楼下:锤子呼呼生风,敲板叮咚叮咚。这招还行,就是工效太慢。我叮叮咚咚敲打,如同在敲“京韵大鼓”说评书,好不热闹。热闹归热闹,一阵子猛敲猛打,才搞定尺把长的板子!哦呀呀,吃不消了:腰酸背痛耳朵蒙,四肢麻木手抽筋。“房主啊,你单位赏赐的啥鬼木头?打发你,也坑了我!”气呼呼地丢下锤子骂他几句,解恨。骂归骂,眼前这几块水泥板子要敲打到猴年马月?愁啊,愁!忙碌一上午,只干丁点活就鸣锣收兵——回家吃饭。


  脚踏单车,小木匠的笨脑袋还在不停转动,咋提高效呢?路过一建筑工地时,忽地传来耳熟的叮咚声,扭头张望,原是工人在敲打混凝土搅拌机壳。敲打后,只见大大小小水泥块呼啦啦,直往下落。我在凝神之中忽受启发,能否借这土办法,巧用木板自身的弹性,去掉水泥硬壳呢?万物相生相克,水克火,火克金,空城退恶兵。既柔可克刚,何不以弹代敲?嘿嘿,想到此,是乎还点浅显哲理哦。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降魔必先锤其筋骨,伤其体肤······


  下午再敲板,学乖了。先将跳板木两头用砖垫高,使之腹中悬空增加木板反弹性,后分点,跨距对板木重敲几下,让跳板尝到隔山震虎,伤筋动骨之痒。再翻面,如法炮制。最后手持板斧,对准那平躺着的狗东西“肚脐眼”(中间)处狠狠砸下!咣当一声,木板怕疼了?暴跳起来。嘿,再暴打几下,水泥块就乖乖的痛痛快快散落一地。灵光,无比灵光!不由分说,翻面再把跳板毒打一顿······

  这正是:
  身穿铁甲硬邦邦,
  木匠发愁泪汪汪。
  借得五行搬克兵,
  还不卸甲听咣啷。

  话说回来,一下午锤子板子,乒乒乓乓齐上阵,对跳板痛下杀 手。大战几回合,水泥壳硬脑袋全四分五裂,溃不成军,哗啦啦败落一地。好乖乖,跳板终于显山露水,个个赤条条裸露出木纹来。甚喜,成事在人,谋事在脑。打扫战场时,一楼住户们抱怨我敲打声太大惊扰他们,灰尘又飞进屋了······有啥好说的,我一一赔礼道歉呗。妈的,我挣口饭吃累死累活不容易,还给大爷太婆们笑脸赔礼不是?再瞧自己,浑身上下更是灰头土脸脏兮兮,如同灰堆里爬出的人鬼,哪有半点木工师傅的体面与尊严。哎呀,不说啦!变成泥鳅,还怕钻泥?小木匠顾不上形象美丑,三下二下清扫完逃之夭夭。乐呵呵,扛起跳板上三楼。盘算盘算,明天要开工的事儿。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大爷暗窥欲做柜  朽木断腿不胜悲


  老一辈,总爱神神叨叨般弄些五行相生相克术,信与不信?纵然搔头摸耳也不知可否。小木匠成天与一堆堆木料打交道,倒也懵懂中听信三分。略知“金克木,木克土”的皮毛之理。五窗三门毛丕料总算逐一画线完毕,只等“金克木”如何:凿打眼,锯断木,板斧劈豆腐。


  多亏厚厚跳板是冷杉木,不算硬,狭路相逢勇者胜。木板遭遇到钢牙利齿,青光四射的大框锯,只有纷纷投降后退的份儿。框锯拉满弓,轻提重送,刷刷刷锯声延着笔直的墨线,一路追杀!按理说,破板子应是手到擒来之事。但长时间提送锯子又要双手、腕、肘肩与腰同时用力,有节奏地上下躬腰,我那细细的“杨柳腰”怎经得起这般折磨,摧残?累得呼儿嗨哟,腰杆儿半天也直不起来,气喘如牛直拉风箱。(以前木业行当有句老话:“解匠的胳膊粗两节,解匠的腰杆可打铁。”可见拉大锯之人蛮力有多大)说到底,高强度体力活不是谁人都能胜任的。我还是太娇嫩:白面书生假弄斧,自不量力憾大树,本该不用吹灰之力之事,对破3米长板竟花费一小时之多!唉,五尺小木匠,一介小书生,力到用时方恨小。

  锯一阵,歇一会,好说歹说,总算把门框料下完。下午还要下窗料,回头再检查我的大框锯。咦,锯齿们居然被杉木磨得个个翻白眼?锐气大伤。细看板木才知端倪,原来是木头表面还残留些水泥沙子在捣鬼,小小残渣余孽们,在悄悄磨蹭钢牙利齿!厉害,厉害。本该回家的我,不敢耽误下午工时,翻出三角锉刀给框锯掏镗磨齿。正所谓:铁对铁,钢对钢,铿铿对锵锵。空荡荡老屋立马传来阵阵锉齿回声,嘎吱嘎吱嘣嘣脆,打磨打磨呱呱叫。

  这正是:
  亲亲软豆腐,
  呜呜钢牙哭。
  往来见白丁,
  孰料谁是虎?


  弥勒佛高坐佛门寺庙,民间笑他: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放之凡尘木业,木匠深知:刨子只推,推世上该推之物。更有戏言:见木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呵呵,活脱脱一个梁山好汉形象!殊不知,提锯耍刨,是木匠们的看家本领哦。早餐,母亲有意给我添上一斗碗香喷喷蛋炒饭。饱汉也知饿汉饥,享受一顿下力人的特供饭,心头美滋滋的,浑身牛劲十足,貌似急上战场,有勇无谋的一介武夫。嘿嘿,且容我多嘴,推刨绝对是力气活!那种温文尔雅,手无缚鸡之力绣花女,怎干得这蛮力勾当?嗯。


  幸好门窗全是方木条子,粗刨急先锋打头阵,刨刃露头打老些,勇闯木面水泥沙子表层。两食指略加压,两手一伸,两脚一跟。刨子嗤一声呼啸而过,卷起刨花千堆雪。木纹如画,尽显眼底。眼下要刨净长2米门框料,要考基本功了。推长料最忌刨头先翘起,末端鸡啄米(俗称磕头)讲究左脚在前右脚跟上,步伐稳键,一气呵成,腰不闪板。可怜我海拔1.68米的高度,残废之人,要气沉丹田,瞬息鼓合,一气贯通推长料?那不几个碎步几个踉跄。怪谁,身高是爹妈给我订做的尺寸,跌跌撞撞也好,磕磕绊绊也罢,该推必推岂躲避得了。啧啧啧,三个门框,六根长料,二十四个刨面呀,一不做二不休咬咬牙,上午全推完。累得我是东倒西歪,胳膊酸痛肌无力,食指水泡鼓囊起。把推刨一撂,瞅瞅脚下还有一堆待刨的料,心想完了,两食指鼓起水泡老高,还推?走,回家去把水泡挑了,今下午自由活动,放假半天。

  这正是:
  五短身材不给力,
  细皮嫩肉娇滴滴。
  忍看水泡亮晶晶,
  滚回家去挑破皮。

  按0.8*2米的标准木门,榫卯结构应是门框长料上下两端,各打两个大进小出穿榫眼。在门框料两端要活生生打出十二三公分的深孔?好家伙,是老木匠也要皱起眉头,嘟哝几句。第二天我的打通“隧道工程”在乒乒乓乓敲打声中开工了。手起斧落铛铛响,眼见凿打洞洞深。一排六根长料一腚坐下。正敲打得欢,忽听有人在重重敲门?楼下住户进屋提抗议来了。嫌敲打声严重扰民,责令我停工?细问才知,今是星期天他们在家休息,平常敲打没事。咱怎忍五雷轰顶再打扰他们,无奈之下,只好蚂蚁搬家下楼去,另辟工场。这也许是应证了“木克土”之理吧。楼层五孔水泥预制板高高在上,未接地气消音,岂不一敲百吼,好比旱天雷悬空炸响,怎不扰民。


  在底楼,一些陌生邻居好奇看我文弱书生模样,竟然会提斧玩凿,打家具?少不了众人围观,一大爷大概闲得无聊端来小凳,手捧茶缸,跷着二郎腿悠闲自在,看我施工。有陌生人在旁边悄悄盯个看,浑身上下总有些不自在,心里阵阵发毛暗暗叫苦。毕竟是自己第一次独立在外做工。哈哈,不是虚心是心虚。想起与师傅一块做工时情景,慢慢调整心态,一斧一凿慢条斯理打榫眼。心想,明天就上楼做了,今天容你“监工头”免费参观。


  其实,那时候做的门窗大都没啥美感,强调实用第一。窗能遮风避雨,门可防贼就行,哪还讲究啥门面不门面。既不雕花刻线,也不缕空架格,那去找独门绝技,巧夺天工可言。宁可图结实,也不求花俏,实用要紧。简而言之:门窗方正不翘角,关合自如不漏风,就OK!做门窗内框时,若有线刨当然要推出一根根漂亮线条,问题是我没有条件做专用的线刨刨刀。没线条难看咋办,变花招呗!用长刨倒楞,推出统一宽窄斜边,代替线条即可。边刨当然不能少,推两窗中缝搭口,装玻璃的窗木芯凸条,嘿嘿,非它莫属。

  七十年代木工活在民间都是手工制作,榫卯间难免有偏差,出现翘边掉角也属正常,只是暗榫修正起来很头痛。万幸,门窗全是明榫,才不怕你门窗给我犟牛筋,闹“别扭”。嘿嘿,榫头处打入木楔,边敲边用力扳就可矫正,再层层叠压一夜,看你门窗屁股能翘上天?怪哉。几天嘿咻劳累,终于开始给门窗上合页了。曾在底楼当“监工头”的大爷也进屋来参观?摸这看那······好像他是房东,在一丝不苟验收门窗质量。我正纳闷,他一句话倒出了原委。

  “小师傅,我家想做个碗柜,行吗?”
  “可以。”
  “多少钱?”
  “要看大小,一般20至30元,还要看料咋样。”我也自持老练,从容回答。
  “小小碗柜哪要30元钱,你完工后,来我家看看再说。”
  “行,明上午来!”
  我痛快答应之后,才恍然大悟。这位一直坐凳喝茶,看我施工的大爷,原来在暗中考察我的木工手艺。哟嗬,真人不露相,好一个卧底私家侦探。悬乎。
  天黑回家,把钥匙正儿八经交还给母亲大人。
  “唷,这么快。全做好啦?”母亲一脸惊奇地问。
  “不仅全做好,我还花几个钱把玻璃、风扣、插销全都安上了。”
  “好样的,咱们对得起他给的90元钱!”
  接下来告诉她,明上午我要去做碗柜的事。她又开始惊讶了······


  这正是:
  推窗千年月,
  敲门满地银。
  来生亦弄斧,
  墨斗竹笔吟。


  大爷家住底楼,阴暗潮湿不说,几代人共挤三间房,床挨床,通道如羊肠。厨房在外面,自搭一低矮小棚屋。后听大爷讲,每天他都是坐在门外,暑往寒来习惯成自然,进屋反而憋闷得慌。唉,怜贫惜老陋室居,悲悯苍生度浮生。老百姓过日子,苦啊。

  老人家忙进忙出,从床下收罗出一大堆木料让我看。天啊,全是旧包装箱拆下的小木板,一根像样的方条料都没有?心凉了半截。
  “再找找大爷,碗柜总要四条腿呀。”看到全是些烧火柴,鬼火起。
  “里外都找过了,没有啦!”大爷两手一摊,转身急忙拍打衣袖。
  “碗柜没柱子,三方板子四扇门,往那儿生根?”我真一筹莫展了······
  “老爷子,媳妇她床下还有个脚踏板,看能用不?”他老伴在一旁急中献计。
  “那是她们上床放鞋隔潮的。不能动!”大爷翻起白眼,凶巴巴瞪着她。
  “没关系,你们先商量好,再来说做不做。”我先缓解下他俩的突发矛盾。
  其实我心里也有妙计:利用他薄板多,两板合一成厚板,再像做木箱似三方扣燕尾榫······只是我从没做过,而且费事更累人。想到要多刨一倍多的板子,直冒冷汗,当然不愿冒然献计。
  “柱子来罗!”大爷一边嘴上张罗,一边与老伴怀抱根长料出来。
  “这是脚踏板?”我笑指木板背面,一层受潮长出的白毛。
  大爷手拿扫帚,边扫白毛边问:“做碗柜柱子,要得不?”
  “有三四公分厚,可以。”我还纳闷呢,他是咋想通,肯献出他的宝贝的?

  画草图,算用料,大爷心急低头问我:“要多少钱?”看他们家的现状,不忍心多收钱“给20元吧,我回家吃饭。”心想,我一天有5元钱够了,再说比做普工累死累活才挣1.35元强。“这还差不多。”大爷脸上顿时挂起笑容,拿起碗柜草图,急忙进屋向老伴汇报。


  下午要杀料推板,是场啃骨头的硬仗,打理工具备战是件刻不容缓的大事。低头锉锯吱吱响,小手磨刀霍霍声。大爷,依旧手抱茶缸在一边看我打磨工具,他老伴一人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锅碗瓢盆丁零当啷着响。不能等大爷客气邀请入座,我便知趣匆匆收拾工具,回家吃饭。


  半道上,忽然想起碗柜尺寸的大事。因那时住房小空间有限,所以家具尺寸应看摆放空间大小来确定,力求量身订做。大爷家挤如蚁穴,如果按我想当然来做,高低可将就,宽了放不下就要命了。心里惊出一身冷汗,幸好没下料,万一尺寸······果然,下午实地一丈量,碗柜尺寸不得不缩水,瘦身减肥。嘿嘿,老俩口还一个劲夸我想得周到。早料到大爷家再也拿不出做“马凳”的长料,无言独上三楼,悄悄扛凳下楼。开工啰!

  令人棘手的事第二天出现了。大爷的宝贝疙瘩,脚踏板子,推出毛料后发现木料局部有些“发”了。(木料变质)这是木料存放不当,常有的事。由于脚踏板长期平放在地,吸潮不透风,木板受湿气浸渍已入木三分,木色变异样,变浅变深呈乌浊样,木质疏松易脆且韧劲全无,如同病入膏肓的朽木,不可雕也。木匠一般遇种料,都谈木色变,弃而不用。我却拿它做受力的四条立柱,?行吗,心中没数。小木匠真还遇上老朽木,束手无策。急请大爷······

  “唉,凑合做吧,家里再没板子了!”大爷板着脸,流露出无可奈何的心情。
   看老人心情不爽,我也替他难过。刚开工就冒出个垂而不死的朽木,绕不开躲不过,还要救死扶伤?小木匠的确头一遭遇上左右为难之事。万般无奈,还是仔细检查板子再说。一般“发”料都是从点开始,由点成片,由表及里,最后透腐全木统称朽木。我查看板子背面朽木坏死处,已是斑斑点点,星罗棋布,但未连网成片,若能避开榫卯受力处,或许能用。


  看在长辈们的份上,我斗胆开做。“大爷,我按你说的凑合做,先说好万一有闪失,别怪我!”
  “小师傅大胆做吧,有啥也怪不着你。”见马上又要开工,大爷脸色又阴转晴了。

  这正是:
  踏板踏出朽木来,
  朽木怎做考能耐。
  能耐大小别忽悠,
  忽悠朽木看成败。


  为了结实,我特意把四个立柱尺寸放大点,怕的是听见咔嚓一响。细心画线,小心打眼,精心伺候行将入土之木。哈哈,也道是:轻手轻脚,救死扶伤施大爱;诚惶诚恐,与木为伴照料来。碗柜的木工活一切都按部就班,井然有序进行,几个大块头已做好,眼看快要拼装柜子了,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第三天,让大爷帮忙扶左扶右,等我三边框架和腰条敲打拼装,四周榫卯慢慢到位合拢,在扣顶板时,一根柱子“啪”一声脆响,断了!柱子榫卯处脆裂成两段,幸好有芯板料支撑,才没散架。天啊,惹祸了。最让人揪心的朽木隐患,在瞬间还是发生了,咋办?


  “小师傅喂,你轻点打,就不会断了。”大爷嘴也翘起来,脸拉得老长。
  “不管轻重的事,你看断口那么整齐,分明是木头松软发脆,承受不起一点力。”
  “还有法子补救么?”大爷不再唠叨,摸着断成两节的木头,心痛地问。
   摇摇头“这等于是根梁要承力的,没办法,只有换新。”我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别人说过“朽木不可雕,烂泥莫上墙。”自己不信,这下咋办?戏子腿抽筋——下不了台。
  “唉,上那找新料?”大爷坐在凳上,一声叹息一声愁。
  “你先别愁,楼上做门窗还有剩料,明天我找来换根新的。”不愿看老人失望,只好想出个万全之策。
  
经我一说,他又转忧为喜。连连点头“要得,要得。”

  中午回家,给母亲说起碗柜断腿的糗事,哈哈,“挨骂”是少不了的,认了。关键是她同意向房东要回钥匙,拿木料。有啥法?都怪自己想忽悠朽木将就做,结果,反被忽悠闹笑话,赔了木头又难听。新料到手重新开工,再拼装。有前车之鉴,再不敢有认何闪失,战战兢兢小心谨慎,轻敲慢进。四面合围,顶板扣上,“乌拉”大功告成!接下来上纱窗木门合页,无须敲打,不伤筋骨,这活儿干得是心爽愉悦如小仙。老俩口瞅着落成的新碗柜,那一脸灿烂,嘴上说啥,心里想啥?毋庸赘述,在下不表。


  这正是:
  踏进鬼屋修门窗,
  门窗敲得遭人嚷。
  人嚷吾避下敲去,
  敲去敲来大爷赏。

  爷赏朽木来忽悠,
  忽悠木匠做柜梁。
  柜梁只听一呜呼,
  呜呼赔呼小木匠!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天地人和进乐团  悠闲自得养懒汉


  有句古训: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尽管上次给大爷做碗柜闹出断腿笑话,赔了木料赔不是,自认倒霉,殊不知,换来了大爷家难得的赞扬声,嬴得口碑。又接下他邻舍一件件木活,忙碌半月,才打道回府。正所谓“祸兮福所倚,  福兮祸所伏。”颇有些喜出望外,不在话下。


  自打在大爷住地接下一桩桩木活后,我自然摆脱了成天买菜煮饭做“当家妇男”的勾当,一日三餐全靠母亲辛勤操劳,我则饭来张口,变成坐享其成的标准懒虫。那时邻里关系和谐,在四合院里,有事没事爱端起饭碗走家串门。她们好久不见我买菜煮饭了,也好奇地向我妈打听:什么“秋秋不煮饭了,找到工作啦?甚么找上女朋友啦!”我只当耳边风刮过,闷声不搭腔,头埋进碗里呼噜呼噜只管刨饭,懒得理会那些婆婆妈妈耍嘴皮子。“哪里,哪里,他一直在外打家具,忙呗。”当妈的挺自豪,三言两语就堵住了她们刨根问底的嘴。


  我家门对门,住位大叔,是峨影乐团里敲定音鼓的,后来发体了,胖的不行扔下鼓锤当官去了。听说我一人在外做木工活很累,又挣不着几个钱,看在老邻居面上,他主动介绍我去峨影乐团,当他单位的木器维修工。说乐团有宿舍楼,食堂,办公楼刚好缺个维修木工,但进单位需开一个木工职业证明书,才行。最要命的是,他一开口就是月薪100元工资,真是致命诱惑,馋涎那个欲滴呀。嘿嘿,那时薪水100元是个大数目,要知,大米才一毛四分二/斤呢,母子俩在昏暗灯光下兴奋地讨论着,憧憬未来。

  我独行侠在外埋头苦干,月平均收入离100元工资也多不到那去,没日没夜累死累活;虽不会遭白眼受责骂,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缺乏人情交流,多了些冷淡和铁石心肠。上班族时间、地点、休息日固定,多少有点正规单位的味道吧。去当个维修木工,也没啥技术难点,干活不累又轻松自在,何乐而不为呢。那一夜最是辗转难眠魂绕梦牵——木器维修工。我小木匠最梦寐以求的工作。

  这正是:
  流浪街头三二载,
  暑夏寒冬难忘怀。
  国企招安江湖寇,
  散兵归顺笑口开。


  好不容易盼到天亮,兴冲冲去街道办事处开职业介绍信。敲门,见一胖乎乎的老头像尊泥菩萨端坐在那里,呷口刚沏好的茶,漫不经心地问我缘由。······当我自报是三级木匠时,他放下钢笔,抬头摘下眼镜,像在仔细辨认越狱逃犯一样,眼珠儿都瞪直了。“你也是三级木匠?”也许,大官人在我“幼稚”的脸上读出了几分疑问,才瞪起小眼睛上下打量一番,摇头问道。


  “你别看年龄小,木工活我独自在外已做几年,咋不是三级呢?一二级才是打下手的学徒工!”我被这位官人的轻蔑问话所惹恼,愤然摊开结着茧子的小手:“你摸摸这茧子有假吗?要不要我把工具搬来,让你瞧瞧!”他那堆肥肉压得竹椅吱吱作响,还挺悠闲地跷起了二郎腿。“不是我不给你开,是为用人单位负责,你懂吗,小伙子。”唉,我知遇上老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了,得动脑筋慢慢磨。刚才还恼怒动气,言语铿锵夺人的我,转眼间脸上堆满厚厚一层谄笑,急忙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香烟,恭恭敬敬递上。“嗨,老前辈,不瞒你说,开介绍信主要是证明我是有主管上级单位的。其实,我早在这单位做工拿钱了,今天抽空来看看能不能办理,下午还赶回去上班噢。”我想先镇住大官人,糊弄他一把。嘿嘿,这招真管用。“你们野鸭子乱飞,回头还是要我们组织出面,嗯?”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在官人傲慢狂语中感觉他在找梯下楼,趁已松口当儿,破鼓老鼓也要乘机重锤,糖衣炮弹呼啸而来。“老人家,有木料吗?我礼拜天免费给你打套家具,看看我的手艺,如何?”为套近乎,干脆把才在黑市上买的牡丹烟悄悄放在桌上(上海产,当时顶呱呱名牌)······

  手捧薄如蝉翼朱印未干介绍信,出了办事处大门还看了又看。好像目不识丁的下人跪接皇上圣旨,一付诚惶诚恐,受宠若惊样子。小小巴掌大的纸,似乎成全了小木匠的梦想,凝固的幸福感抵押在几个方块字中。笑意刻在脸上,心里美滋滋的我早已思绪飞渡,万千。

  这正是:
  洛阳纸贵求旨难,
  菩萨念经摇头寒。
  木匠鼓舌成说匠,
  一纸千金笑开颜。


  峨影乐团,位于城西郊罗家碾。门前有条清澈的小溪涓涓流淌,一条羊肠土路,弯弯曲曲直通紧邻的峨影厂后门。上午报道,他们给我间平房,说是收拾收拾做木工房用。虽在静辟角落处,倒也宽敞明亮,不受他人打挠,能在此安身度日,何有奢求?拥有属自己的国土领地,可自封为王了!支配一切,哈哈,这辈子都没享受过崇高待遇,咱赶上啦。那种喜悦感从天而降,自然是:堂堂正正喜洋洋,风风火火急忙忙。收拾老屋破砖瓦,累死小国王。


  房间,门窗一切都收拾停当,回头看屋,自己也哑然一笑。除了一背篓工具孤零零蹲在墙角,空空荡荡连木头渣子碎屑也没有,这是木工房?走,到后勤科要木料去。管后勤的人说话幽默:“我们乐团只有乐器,生产“哆来咪”哪有木头?”她提笔龙飞凤舞,刷刷潦草几字开张介绍信:“去,到厂里要。”原来峨影厂是乐团上级,儿是穷光蛋,伸手向爹妈,乃天经地义。我手端讨饭金钵,还怕爹妈不给哦?拉起板车沿羊肠小路直奔峨影厂。

  天啊,金山银山没见过,木料堆成山今天算大开眼界了。仓库在2号摄影棚旁边,清一色杉木厚板、薄板、方料分型号,几个垛子分门别类堆码,层层叠叠几人高。仓库通风干燥,木料像进了故宫似的养尊处优保存完好,一看就是正规化的管理。我也不解,峨影厂为存这么多木料,干啥用?想它作甚,搬料去。仓库保管太抠门,长料不准拿,厚板也不准拿,气得我是脑门子火星直冒。再说,我是为公又不是偷料回家,便理直气壮叫嚷他:乐团要做门窗、文件柜、写字台、你尽给渣渣料(四川方言),咋个做?不够还要找你开门拿料!这位骨瘦嶙嶙的管家老头(后来才知他姓向)虽然嘴上不停絮絮叨叨,终究还是让我装满板车才关门。哈哈,我挽起袖子只顾抢,也不想想咋拉回去,活像传说中的阿里巴巴大盗。当满满一车木料沉重得像三座大山时,才傻眼了!我的天啊,大盗好当搬夫欲哭。真是个,五短身材白白嫩嫩,自不量力浪浪跄跄。笑看,小木匠愚公移山。

  这正是:
  登门讨木眼睛花,
  肩扛拖拽贼心大。
  一步三喘羊肠路,
  躬腰驼背成大虾。


  其实峨影乐团是七十年代中期,才由省歌舞团班子搭建成的,单位一切还新崭崭的,哪来那么多木器要维修。木工房开张数日,我整天,整天守株待兔,也不见一个桌椅板凳送来修理,冷冷清清无所事事的我,到处闲逛。叮叮咚咚钢琴欢畅的流水声,悲悲切切二胡阴沉的哀怨声,都从排练厅里飘逸出来,看着漂亮圆弧顶的排练大厅我探头探脑,不敢越雷池一步。心想,那是艺术高雅之地,我一介武夫应知趣敬而远之。妈的,我们木匠大师们手提锯刨斧凿,集体演奏个“推杀刨砍·波尔卡”照样五音俱全悦耳动听,照样卖门票哩。你们成天关起门疯疯癫癫神秘兮兮的,甚么鸟艺术。嘿嘿,骂了艺术家们眉头舒展多了,上楼到后勤科去,看看有没有烂的桌椅板凳,需修理修理,打发小木匠寂寞时光。女科长嘴角挂着微笑,耐心听完我的来意陈述后,一串串银铃般的笑语声,直捣我耳膜。“哈哈,上科里收破烂来了!木工房没开张,急啦?哈哈······”厉害,压根儿没想到这位白皙斯文的科长大人,拥有如此穿透力的女高音和爽朗笑声,真把我怔住了。我在一旁憨态苦笑,懊悔自己耐不住寂寞,纯属没事找事上这里,被人笑谈。“别急,小师傅。今天我就写个《通知》贴出来,要修理木器请到木工房······哈哈。”我是连蹦带跳飞奔下楼的,为啥?只为躲避身后那串颇具杀伤力的哈哈声。


  他奶奶的:气煞我也。
  小木匠皱眉苦脸  敲门笃笃笃收破烂;
  女高音开心笑颜  坐堂哈哈哈出新意。


  最记得在乐团接的第一件木活是做扬琴的座架。十二平均律演出扬琴,很大很重,放在冂式折叠的琴架上,头重脚轻晃荡得厉害,琴架通身又不打明眼,所以榫卯处开裂松动是常事。一位扬琴演奏者,送来快散架的旧琴架子,要我依样画葫芦做新的。我仔仔细细地看,没啥绝活,不就是三个木方框用合页连接为一体嘛,稍为费事的是每个方框中间嵌入,镂空的忍冬缠枝装饰花纹。“没问题三天来拿,要上漆十天后。”我胸有成竹一口承诺下来。走时他还婆婆妈妈千叮万嘱,“琴架经常要搬动,一定要结实,结实哦。”


  木工房终于从冬眠中苏醒了。拉拉扯扯锯木声,乒乒乓乓打眼声,在乐团不起眼的角落里上演一场“推杀刨砍·波尔卡”舞曲。小木匠翩跹独舞,自得其乐,一天就把三个方框做好了。由于全是新料,锯、推、凿眼一气呵成,做起来特别带劲,一个爽字了得。琴架是要上舞台亮相的,所以通身不打穿眼自有道理,又要满足“结实”要求只好全打“双夹榫”眼。嘿嘿,咱给琴架榫卯结构上个双保险,力求暴力面前不分离,夫妻拥抱一百年。接下来做镂空忍冬花纹,有弓锯在手,何惧你忍冬缠枝风流。钢丝锯(又叫弓锯)锯那些九弯十八拐,弯弯曲曲旮旮旯旯处小菜一碟,但我要在薄板中锯出镂空的忍冬缠枝图案,单是一个板子要打穿几十个洞,才能穿进钢丝,开锯,更况有三个板子。俗话说,半夜吃黄连——暗中叫苦!妈呀,用凿子打洞要到啥时?那时枪钻还是稀奇玩意,乐团没有,我抱起板子直奔峨影厂维修车间,打洞去。枪钻好使,不愧是“打洞专家”,半小时解决战斗。看到刚才还是好端端的木板,眨眼间全身被打成蜂窝眼,遍体鳞伤,又好笑又可怜它。


  众所周知,大美人每每登台,或面若桃花如凝霞,或楚楚动人宛天仙,全靠台下化妆师“二手处理”。家具也是如此,最终亮相能博得众人喝彩,除了木匠的汗水,还靠漆匠的一双巧手美容。光是给琴架打磨上色我就耗时两天。那时没电动打磨机,一双小手在镂空花纹旮旮旯旯处,小心地用砂布来来回回磨蹭。哈哈,小木匠摇身一变成绣花匠,细致入微磨花纹,担惊受怕断缠枝。十天后,崭新杨琴架大功告成,那位啰哩啰唆的“艺术家”来提货,自然是满意而归。不再啰唆。

  后来食堂管理员也光顾木工房,说有桌椅要修。去看才知桌椅没断腿少胳膊,都是榫头松动,椅子坐下就嘎吱嘎吱直摇晃,要进“医院”的桌椅数量不少。我对食堂团长说“修旧桌椅只是暂时固定,管不了多久。再好的桌椅也经不起拖和歪拽,我只能先分批修理。”乐团桌椅都是批量向工厂定做的,统一样式尺寸,修起来省事。由于都是榫卯处松了,桌椅全坼散,重点修理榫头再上胶组装。若是暗榫眼把榫头端加个木楔子,越往里打越紧,若明榫眼再加大号十字木楔子,让榫头裂开紧锁卯眼。为了对付这帮野蛮“坐客”,特意买来修理门窗专用的T,L型铁片加固木条连接处。小木匠边修边想,你们是在斯文进餐,还是在上面蹦跶生儿啊,桌椅出厂还不到两年,就糟蹋成这样?想不通乐团艺术家们,所谓高雅人士也和我们凡人一样粗鲁,没教养。

  日子过得真快,晃晃一年过去。乐团大大小小木器也修理完了,小木匠与收发室老头子神侃,打发日子。不怀好意,等着乐团木器快点坏。至从我家邻居他升官搬家后,好久没见过了。一天他回团办事,看我与老头们扎堆聊天,一付懒散样子,问我去不去峨影厂置景车间,干木工活?说厂里拍《挺进中原》电影正缺木工,要去,给车间打招呼转个关系就行了。一听有木工活可做,满口答应。管它去哪里能做木工活就行。


  这正是:
  找上找下没木活,
  苦等木烂皆寂寞。
  忽听官人请匠人,
  笑颜道阿弥陀佛。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碾转影棚置景工  假冒伪劣真糊弄


  山不转水转,业不转人转,小木匠这辈子莫非定要与木共舞。告别乐团小木屋前,我特意将作坊打扫干干净净。环顾四周,熟悉的工具架上空空如也,中午伴我打盹养神的旧沙发,那个“坐坑”依然可见,墙上衣帽钩更是孤单孑立,不再有衣帽簇拥四周,锈迹斑斑中露出骨感······熟悉的一切一切,都因主人要离别而特显难以割舍的孤零苦相,一种莫名伤感,不由自主袭上心头。一年时光虽短暂,但我曾经在此留下的汗水和欣喜,一幕幕浮现,总也挥之不去难以忘怀。回回头,别了,亲爱的,小木屋!


  轻轻的我,将要离开你
  我将眼角的泪悄悄拭去
  没有我的声影
  多保重你自己
  亲爱的木屋别为我哭泣!


  峨影厂置景车间比小木屋大多了,卡车可自由进出。现代化木工房就是不一样,压刨、平刨、钻床、车床一应俱全。哦呀呀,原来置景车间是用电动机器的大木工房,回头看看自行车载的土里巴叽蹩脚工具,还排得上用场吗?一个问号高悬。小木匠东张西望,像进大观园,处处都忍不住感叹一番。一个偌大主车间,左右全是置景小房间,我上哪去找车间主任报到,推着单车在车间里漫游,寻找我的新主子。

  车间主任四十开外,体形彪悍,一付浓眉大眼,瞅着介绍信和我的工具箱。
  “你是做小木的?”
  “嗯,在乐团那边做桌椅板凳。”不知他问这干啥,只好实话实说。
  “你先做大木,搭景去,有空再做小道具。”
  “行,听你安排。”纳闷,大木是指造房子,与搭景有何鸟关系?我一头雾水。

  主任急叫位小伙子过来,“他是新来的,给你找个好伙伴,你带他一起做。”主任做事麻利,三五两句安顿了我。一上午,搭挡带我只顾领工具,领工作服忙乎半天,嗨,啥都没干。嘿嘿,身穿崭新工作服,肩挎印有峨眉电影制片厂,一行鲜红大字的帆布工具包,小木匠是何等神气。我由散兵游勇似的土匪终于收编成正规军,体面啊!笑意像一缕阳光在在脸上荡漾,着实幸福了一把。


  这正是:
  脱我邋遢匪时装,
  投靠国军扛新枪。
  苦难历程唤东风,
  独领春风且风光。


  让人匪夷所思,主任说的“大木”活儿,是在摄影棚里打造“房子”,乍一听真还稀奇古怪,不靠谱啊。跟着“小师傅”上了几天班,才知,此话一点不假,千真万确是房中建房,而且最大感受是工作不累蛮有趣味,好玩。

  峨影厂占地面积相当大,有三个大摄影棚供拍电影用。每个影棚内面积之大足以令人咋舌,修它几套五室二厅二卫房子绰绰有余。空间之高虽不能放风筝,但盖它三层洋房加烟囱,还没摸着顶哩。棚里两端高高的山墙上,二台排风扇低声怒吼着,那风儿呜呜地从大门处直往里灌。墙壁被巨大的整体帆布幕帘所遮掩,彷佛是一道天幕垂挂。四周又没一扇窗子,若不开灯黑洞洞阴森可怕。所谓置景工(木匠)主要工作就是在摄影棚里修房子,拍完再拆房子,顶多做些大大小小糊弄人的道具。我们就是在建与拆的矛盾中,和谐愉快工作,不需要啥木工手艺,100%钉子木匠。能拿锤子敲钉子,就能混日子。


  正因为,不要啥木工手艺,置景车间硬把我100元薪水活生生,拦腰砍断,50元不到?发工资时还咧嘴愣了半天。坑爹啊!还不如老子在乐团当小木匠:快活似神仙,挣钱亦可观。同是木匠活,这边那边,前后两重天。天煞的,不公平,我想上劳资科去讨个说法,但私下问同门师兄竟比我还低?哑然无语。唉,干活吧。别人能过我则过,就算是火坑也是自己兴高采烈,勇敢往下跳的,怪谁呢。这叫做:霸王敬酒--------不干也得干。

  《挺进中原》剧务组美工,风风火火拿厚厚一叠图子进车间。分给我们置景二组是搭建一地主老宅大院,不仅尺寸祥尽,还有一副副水彩画效果图。若按图施工真像修座红楼梦中的怡红院,有朱门花窗、青砖红柱、斗拱挑檐、还有假山古树。哦呀,靠我们二组全体十来条枪,大院要落成,还不等到那英特纳雄耐尔?组长是个置景“老鬼”与美工和车间主任在手舞沫飞,争论什么,我们虾兵蟹将也撇嘴忿忿不平,凭什么三组实力最强不上?最终车间主任郑重宣布:二三小组合并共置XX号场景,半月交景。“老鬼”万岁!我们二组个个都咧嘴一乐。只因都是吃大锅饭长大的,做得多钱不多,凭啥。

  要进场置景,先拆三号摄影棚内土得掉渣的一座老民房——刘邓首长办公室。拆景时,发现师兄们手中的“羊角钉锤”特别好用的奥妙。他们的羊角锤手柄是用自来水铁管打造,一头打进锤子洞孔,加铁楔子卯死,另一头则烧红打扁上砂轮机,两面磨平倒角,活像个扁平的鸭子嘴。拆板时手握铁羊角,扁平铁嘴撬,拗墙壁模板背后的细缝,左右摇晃,模板顿开裂缝。“鸭子铁嘴”兼有钢楔子之功效,其效率极高无与伦比。我是正宗的木匠羊角锤子,手柄是木把儿不敢用力,也插不进裂缝口,在傍边干着急,只有打下手的命。“小师傅”半小时就拆完土房,回头冲我一笑忙道歉,说是,忘了给我打造把拆景专用“羊角鸭嘴锤”,并答应中午给我做一把。(这种“羊角鸭嘴锤”样式,至今从未见过,大概是峨影厂置景工独有发明创造)


  拆完置景,全体总动员,像要开荒似的每人肩扛锄头,进棚平地。(摄影棚内全是内填一米多厚的黄土,为拍片需要,上可移栽庄稼花竹,下可浅挖鱼塘水池)置景组长,按图子使用面积用石灰粉画线,拉来长长的地架子,按画线行距平行立放,每个架子要绝对水平(不然在上修房子就是歪斜的),再用木条打好剪刀拉条,把每个独立架子组合成一个整体,不至于倒下,在它上面满铺一层统一规格的地台板。就OK!有点像现在街头公园搭建的临时舞台。


  二,三小组开会,个个员工都静悄悄地伸长了脖子,听候长官发落。置景组长负责把庞大XX号置景工程,分解细化,每一个景置“零部件”生产任务,全摊派到人。他手拿一摞图子,声如洪钟开始点兵点将。轮到我俩是做十来根房柱和一个老树干。跟本没讨价还价余地,直接把图纸发到每人手上,还不忘叮嘱句老话:“不懂问美工。完工,按图验收。”我与搭挡心情截然不同,他倒胸有成竹满不在乎点头说“行”,我则顾虑重重工作量这么大,时间紧迫,我俩行么?搭挡看出我的疑虑,冲我耳语几句······

  “假字当头莫当真,我们十天内搞定。”搭挡一番耳语不听则罢,听后忍不住想开怀大笑,见他手指封嘴“嘘”一声,俩人在桌边偷偷捂嘴窃笑。尔后在棚内呆久了,才知一切没真的,更怀疑拍电影本身就是合法造假,真的,全靠假的方式来表达?令人生厌,恶心。拍电影纵有,千种风情哭哭啼啼,万米胶片洋洋洒洒。都不如你我个响屁,那么纯粹自然。呵呵,此杂音以后再表。


  这正是:
  峨眉天地宽,
  庭院乾坤大。
  戏子几许真,
  奈何吾做假。


  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我俩埋头研究图纸,计算大红立柱直经,长度要用多少三层板,条子料和数不清的立柱横截圆板子。那时车间实行用料包干制,若用料超了下次用料时扣除,节省的可自由支配,做些小私活。我才瞧不起“眼屎”丁点的木料诱惑,况且清一色杉木又能做什么?但搭挡就没我那洒脱劲,死抠硬算,说他的木箱还差几块好板子。天算、地算、人算,填好领料单找主任签字去。主任忙得晕头转向,那有闲工夫坐下来逐行审查,来者不问不拒,像千手观音样分不出左手右手,就刷刷涂鸦大名。搭挡窃笑。

  领木料还是那个老仓库?仓库保管员看见我,愣住了:“你也来《挺进》剧组,置景了?”“是啊,早就调过来了。”这老头子记忆力真好,一年了还认得我。想当初,为乐团入库抢木料的“四十大盗”又见面了,冤家路窄呀。老革命仍不放心怕我冒领料,把搭挡叫到身边,嘀里嘟噜寻问。好不尴尬,我站在门外一脸苦笑,傻呆着,由他去说吧。搭挡出来劈头便问:“以前把老头得罪了吗?”“没有啊······”我把以前进仓库抢木料之事一一抖出。听完,差一点儿笑得背过了气,直呼:“你厉害。向老头是厂元老之一,护厂如家,我们都不敢惹,你还摸了老虎屁股一把!”


  做立柱先用若干圆板加木条做个木笼子,就像灯笼先有骨架后蒙皮一样。我们图工效快,把三层板分十张为一叠,每叠用无数钉子钉成厚板子锁死。面张画线,上圆盘锯统一破开,再用长刨清理推横断面,一来尺寸精确,二来断面干净。再拔除个个钉子,呵呵,个个光洁如玉,身材统一。


  这真是:一胎十子。
  张张板子一胎生,
  个个尺寸十分准。

  置景车间有个特制的加长水槽,泡层板用,层板做圆柱蒙皮,要水泡一夜。这还不简单,我们将下好料的三层板往水槽一丢,压上七孔砖叫你永沉水底,呜呼,让你吃饱喝足,软其筋骨。明儿见。

  按理说该做圆柱模板了,宽木板子用圆规一画,上弧形锯床跑它一圈儿,一个个漂漂亮亮又圆圆乎乎的“锅盖”——柱子模板成形了!嗨,多痛快。但我那搭挡,嗜材如命想拼命节省宽板子,带我去向老头的私家“百宝库房”寻旧货。他听说要找旧货,乐不可支急开门让我们自选。“百宝库”是向老头多年含辛茹苦点点滴滴,积攒废物而成。大的有层板棺材,塑料泡沫做的青石磨盘,小的有纸糊的青花瓷器,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令人大开眼界。真让搭挡说对了,圆柱模板按直径尺寸堆码,多的是,连钉子都拔得干干净净,“锅盖”上六个嵌木条缺口也完完整整。纳闷,老头子能收集这么相同直径的圆柱废料?莫非美工在设计庭院场景时就考虑了使用旧料,节约成本。我们随手拈来即可享用,遇上变废为宝的好事,的确省力不少。“不够来拿。”背后传来老头子吱呀的关门声。恩谢,老前辈。


  这正是:
  林林总总百宝库,
  寻寻觅觅庭院柱。
  料得宝贝今安在,
  双手捧出百宝屋。


  十来根空心木柱笼子早做好,捞出浸泡一夜的层板虽软绵绵的,但还不能马上蒙面,怕它皮软骨气在,不肯低头就范,或日后弓背反弹。上滚筒碾压机过它几道,让层板内外断其筋骨,柔若柳枝,乖乖就范。此时再来蒙面则轻松自如,不用吹灰之力,随一声声锤响,一排排钉子镇压,立柱终于成形了。远看犹如孙猴王的金箍棒。擎天神柱,摆在车间里一根根通天直立,极为壮观。但这还没完哦,每天至少喷一次水,让层板的内应力慢慢消退,悠着点。至于素颜立柱上要覆盖几层牛皮纸,刷几道红漆那是美工组的事儿了。铁路警察,各管一段。

  制做老树干更简单。只需做直径七八十公分,高约五米的笔直树干就行。也没丫枝伸出树来,远望去光溜溜烟囱一个。按图施工,先做老树干上下两端的异形横截面板子,四周再钉上些木条,打造个空心木柱笼子,主体成形了。由于庭院立柱是批量生产,我俩总工程进度神速,别人才做一半咱们就快做完了,那不行,得磨洋工,不然置景组长要赶我俩进摄影棚搭房子,亏大了。

  这正是:张弛有度。
  干脆三下五除二 风风火火赶工期;
  休管三七二十一 慢慢吞吞磨洋工。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真戏假做真坑爹  江湖木匠挥手别

  上回说道,小木匠欲磨洋工一事。放缓工作节奏偷懒,谁都会,但要别人看不出在偷懒,嘿,要些技巧。老树干空心木笼子体积庞大,索性搬到车间外去制作,清静处没人打扰。今天找几根条子钉做个结实木梯,明天八方寻找砖头,去向老头的“百宝库房”讨些旧麻布口袋,树皮,又混一天,研究带讨论图纸再混半天。


  看美工画的彩色效果图,此老树恐怕是百年老寿星了。身躯虽粗壮挺拔,但也容颜苍老,像位经历百年风霜的老人。树干长满了大小不一的老疙瘩,还布满一道道深深的裂纹,泛黑的老树皮久经风雨,有些已斑驳脱落。足下盘根错节,像是很多粗绳子扭在一起,抓着青春不肯松手。问搭挡,这么复杂的树根纠缠一块不好做呀?他嘿嘿一笑:“不管它。你看图纸,树干以下有条水平黑线吗?黑线下树根由泥工做,我们只做树干。”后来才知,树干放进影棚指定位置,由泥工用黄泥巴来雕塑,美工上色后,树根古朴苍老,惟妙惟肖,以假乱真忽悠观众绝对没问题。

  找来旧麻布口袋全坼开,连接成十几米长的布条,上木梯,开始一圈圈由上到下缠绕老树干。对照图纸定位,有小疙瘩处,塞块碎石,有大疙瘩再缠进砖头。几圈麻布一缠,远观笔直的树干顿觉坑坑洼洼,凸凹有度,与苍老古树颇有三分神似。树干三面全钉上干树皮(另一面观众永远看不见,允许免做),树干裂纹处再点缀些枯死的褐色青苔(本应进影棚才嵌入青苔,为了看装饰效果,不得已。),哈哈,大功告成!有请师爷们,验货。


  这正是:
  远观神似沧桑树,
  近看假的真功夫。
  有请师爷评大作,
  像树像木又像柱?


  置景组长与美工都来验收我们的产品,他们第一感觉“庞大”,第二感觉“色杂”,第三嘛,愣半天嘴吐两字:“还行”。我俩把图纸摊开“这是树干设计尺寸,你用卷尺量量实物,看超了没有?”“向大爷存放的树皮有干有湿当然颜色不一,美工做些旧,统一色调就可以了嘛。”妈的,做完了他们来挑刺。多亏咱两张嘴也不是吃素的,几句就堵住他挑剔的嘴。本想问问难得一见的美工,这是棵啥子树?咋不见做枝叶?拉倒罢!看他那付臭架子瞎嚷嚷,就恶心。

  本来就是假东西,做的跟真的一样,还不满足。君不见影棚内外,堂而皇之弄虚作假,真为何物?可曾见戏子欲哭无泪,全靠眼药水。可曾见戏中夫妻恩恩爱,出棚用脚踹。那些活的尤物为戏而嬉,为人不仁都见识过,何况这些死家伙······假道具,假场景,更假得一塌糊涂。各位看官,不嫌我唠叨啰唆,凭我在影棚内工作经历,曝光电影中常见的“假”东西。

  下雪——找块白色塑料泡沫,用长钉子钉穿木板(像钢丝刷样)在泡沫板上反复抓刨,产生小小颗粒,手捧着在风扇前吹散开,顿失雪花漫天飞舞?错,泡沫小颗粒是圆的大小基本一致,会滚动。真雪花成片状,且大小不一。


  庭院——场景光亮无比,人与物在地上有两个以上影子,或影子的角度长度不对。这是由于庭院上方下垂的“灯板”(放照明灯用)高度角度所决定。自然场景中,人与物在地上只有一个阴影,而且阴影的度角长度与自然时间相吻合。


  窗景——别看窗外蓝天白云,杨柳依依,没准是美工骗你眼球没商量。在摄影棚里修房子就有窗子,美工根据剧本需要造景。是一楼好办,窗外移栽小树栓上绳字,拍戏时一拉拽就动感十足,观众还以为春风轻抚,树梢起舞呢。若是高楼层,则看画匠的本事了,在影棚的白色天幕上按比例作画(上篇开头曾说过,“天幕”)可画枫叶山野,断桥残雪。黑夜孤楼,万家灯火。有一点敢肯定,没人敢画太阳!朋友,若白云不飘,若杨柳不动,若灯火不闪,您尽管直吼一声,假的!

  房屋——在摄影棚里修房子,大都四壁新崭崭亮光光的,因做旧,比不做还明显。墙壁是用统一规格的几大块墙模板(与现在水泥建筑模板类似),在地上用钉子拼接好(同时包括门框,窗子),整体再竖立起来。墙壁背面用铁的长拉杆,一头固定在地台板上。屋内墙壁面全贴上几层牛皮纸,再喷色,一来可遮盖模板之间缝隙,二来形成整体,是一堵墙的效果。其实大面积做旧很难,如同石磨水洗的牛仔裤,尽管膝关节处都磨得发白了,你我仍会说是新货。还有,棚里修房子,绝对没有“天花板”,房顶四周全是下垂的“灯板架”摄影师从不敢用仰视角拍房间(会穿帮的)。所以我们做的“老树干”既没树叶,也没树丫,他们镜头只拍低角度特写,一摇而过,道理犹在。

  桌椅——看武打片,常被大侠,拳师们的掌力功夫所震撼,倾倒。他们轻飘飘一挥手,一巴掌拍桌惊堂,桌椅便“噼啪”一声四分五裂,支离破碎。真有力盖山兮之功吗?非也。桌椅是置景工精心打造的假玩意,一般在棚里用钉子加胶水制造(尽量不移动,怕散架)只要像桌椅就行。典型“豆腐渣工程”连小孩一脚都能踹倒,更况大人一巴掌,还不应声倒地。若好心做把桌椅,戏子们一个“降龙十八掌”劈下碎的不是桌椅,而是粉碎性骨折,那那那,置景工你惹祸了,看着办吧。


  《红楼梦》第五回太虚幻境里有副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也诠释了影棚内外,真假关系的最高境界。对天长叹,拍电影通通是假字当头,拒绝真的。


  79年末母亲单位内招职工,我不得不狠心离开峨影厂。虽钉子木匠成天快乐度日,但临时工的饭碗总不能端一辈子,坐办公室钱少许多(月薪才18.5元起步) 但铁饭碗靠得住啊。离开峨影厂最难割舍,是每周三六中午有顿“精神大餐”,美其名曰:看业务片。实际上全是看进口电影,每到周三周六中午我们端起饭盒,直闯厂里内部影院,看完还津津有味讨论,直呼过瘾。离开峨影厂初期,到周三周六我还特意骑车去看望哥们,嘿,蹭场电影看。

  参加工作后,我再没做啥像样的木工活,顶多是修修补补,敲敲打打而已。连亲手打造的全套家私和大小工具也在搬家(省外)中拱手送人了。真不忍心自己的点滴心血,化作一缕缕烟云,魂飞他乡······
  唉,小木匠江湖行,行到此,话到此,喋喋不休该终止。


  作别了,小木匠!
  作别了,三十年前的云彩。


这正是:(编顺口溜概括全文)
第一回     小小书生撂书包,偶得工具欲操刀。一窍不通街学艺,跃跃欲试比天高。
第二回     拼拼凑凑锯斧刨,敢向古董头上敲。佛爷又长青春豆,旗开得胜乐滔滔。
第三回     洋洋得意应友邀,登门弄斧桌脱胶。赔礼赔木赔方桌,窝囊木匠怒火烧。
第四回     高师收徒怒火消,洗耳恭听听唠叨。好料才做写字台,倒拐分账徒儿飘。
第五回     大立柜师徒围剿,磨刀枪徒喊糟糕。香樟木横七竖八樟木箱前辈发标。
第六回     活比命长累弯腰,伐圆木听师笑徒。学艺在身不求神,怎料大师欲罢教。
第七回     恩师话别心萧萧,仰天长叹夜难宵。师赠利器点江山,磨刀霍霍小龙蛟。  
第八回     鬼屋门窗朽木糟,老料困师心焦焦。借得一锤惊四邻,卸甲咣啷看高着。            
第九回     细皮嫩肉笑君娇,水泡晶亮回家挑。前辈暗察俺手艺,厨柜朽木难接招。
第十回     忽悠朽木知糟糕,断腿赔木发牢骚。官人关照进乐团,一纸圆梦细细瞧。  
第十一回  维修木工在芳郊,无所事事挣现钞。随缘进棚置景去,有趣无艺混今朝。      
第十二回  朱红木柱层板雕,百年古树没树梢。假作真时真亦假,江湖木匠木断交。
 
全文连载完
 
离线梅乌云娜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13-02-12
样样精通啊!新年快乐!
离线农耕天涯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13-02-12
诙谐幽默字里行间,妙笔生花大雅之作!辛苦!
1条评分农币+20
ddu 农币 +20 哈哈,是篇《脑残油腻》的哭笑之作。 2013-02-12
离线ddu

只看该作者 4楼 发表于: 2013-02-12
农耕天涯:
诙谐幽默字里行间,妙笔生花大雅之作!辛苦!


哎,不是大雅之作,纯属走江湖自产自销的狗皮膏药,瞎吆喝。不过写得也太多细数有3.8万多字,嗨,好比又臭又长的王大娘裹脚!
我敢打赌,没几人是从头顶看到脚丫的,以后不能傻干了。
1条评分农币+26
阿兮 农币 +26 报告!我是从头看到尾的,而且应该看过至少两次。 2013-02-12
离线ddu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13-02-12
哈哈,是篇《脑残油腻》的哭笑之作。
离线阿兮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13-02-12
报告!我是从头看到尾的,而且应该看过至少两次。
1条评分农币+20
ddu 农币 +20 哈,开赌先输。我点炮送您20元,权当是过节薄礼。 2013-02-12
离线ddu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13-02-12
阿兮:
报告!我是从头看到尾的,而且应该看过至少两次。


哈,开赌先输。我点炮送您20元,权当是过节薄礼。
离线阿兮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13-02-12
回 ddu 的帖子
ddu:哈,开赌先输。我点炮送您20元,权当是过节薄礼。 (2013-02-12 21:52) 

哈,就当我新春第一赌,赢DDU个彩头!
最大的爱好:读书,写字。QQ:5059751 微信:axi0306
离线雨辰飞翔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13-02-13
支持,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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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孤独天涯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13-04-28
不错不错 楼主很有才  把经历写的是有声有 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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