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振邦 反刍记 112
幻灭的悲情
大悔大恨导致大彻大悟，这种情感的力度不亚于爱的激情，而且有从情感回归理性，又由理性主导另一种情感的升华，幻灭的悲情体现了人心之灵的所在。看一段故事。
花刺子模沙王摩诃末是个暴君。但当成吉思汗入侵时，他只顾逃命。最后只身躲到一个异乡的海岛上。当他手下的战将帖木儿·灭里找到他时，他已被一群麻风病人剥去了衣服，直挺挺躺在那里，乌鸦在啄他的眼睛。原来，那些病人听说穿上沙王的衣服可以治好麻风病，他们要他脱下衣服，给他吃饭，他不肯，也不吃，他们便扒下他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过一阵他就这样死了。帖木儿的部下听了之后，要杀了这些麻风病人。
饶了他们吧！――帖木儿·灭里喊道――安拉已经惩罚了他们。我比他们更不幸呢！我一生为花刺子模两代沙王的尊严出生入死，我流过血，相信花刺子模沙王摩诃末――新的不可战胜的亚历山大，当人民遭受灾难的时候，会率领大无畏的回教军队取得光荣的胜利。如今我对不起我的伤痕，我懊悔我徒劳无益地为保卫那空中楼阁而断送了我的青春。你们看吧！那个躺着的，他拥有能够征服世界的庞大的军队，如今竟然连动一动手赶走乌鸦也办不到了。被大家遗忘掉的他，没有一条裤子可以遮蔽身体，没有一撮故国的泥土掩覆他的墓穴。我做武士已经够了！再没有足够的眼泪洗掉悲辛的过失。这些过失老在叫我灼痛……
帖木儿·灭里拔出弯刀，一脚踏上去，把刀折为两断。然后用自己的头巾亲自收殓了摩诃末的尸体，念了一道他所知道的唯一的简短的祈祷文。骑士们用刀子在砂里挖了个坑，将花刺子模沙王摩诃末的尸体掩埋在砂坑里。这个回教国曾经赫赫一时的国王，毫无光彩地结束了一生，像在屠户刀下发抖的羔羊。
这段文字是我几十年前，读一本名著，背记下来的一个大概。记得那是一个雪夜，我在大学宿舍一个小阅览室里，读了它，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我在户外的废园里走了很久。
这段文字很美。很有意义，很值得学习。
首先， 有意提高文字修养的人，不妨把它背下来。特别是喜爱话剧的朋友，更应该诵读领会。这样大段独白，淋漓尽致宣泄内心的忏悔，痛切的悲愤之情，刻骨铭心。“我做武士做够了！”
其次， 文章巧妙地描绘了一个暴君的下场。拥有能够征服世界的庞大的军队，花刺子模沙王，平时对人民残酷压迫，可是敌人来了，却扔下自己的臣民，逃到一个小岛上，被麻风病人折磨死了。躺在那里，竟然连动一动手赶走一只乌鸦的能力也没有了。被大家遗忘掉的他，没有一条裤子可以遮蔽身体，没有一撮故国的泥土掩覆他的墓穴！令人震撼的是用一个把他当偶像来崇拜的武士，用忏悔的话说出，更有力量。
最后， 即使是今天也有普遍意义，大到描写政治人物，小到失恋，当今世界社会动荡，各种文明冲撞，价值观多元化，很容易出现理想丧失，价值损毁，信仰破灭，偶像坍塌，这样大败落的心灵创伤，可能会在有着宗教情结的人的心里，产生两种反应：一是理性的心灵反省，大彻大悟；二是沉迷情感，不能自拔，造成自残自毁的悲剧。
一段文字可见悲剧美的魅力。
